第235章
“主上,主上......”只见他下意识收紧手臂,竭力稳住自己已然语无伦次的声音。十一着急忙慌地抬手擦去雁惊寒嘴角血迹,又将他抱起一些,让人靠在自己肩上,而后迅速朝对方脉搏探去,想要将自身内力渡给雁惊寒。
然而此举不过是徒劳罢了。
纵使已难受到周身麻木,雁惊寒仍能感觉到十一搭在自己右腕的手指正不停颤抖,一下一下仿若敲在他心上。
雁惊寒最是清楚自身状况,故而他摇了摇头,右手手指勾住十一衣袖,只看着他轻声道:“十一,不必枉费......咳咳咳......”
因着浑身虚弱之故,雁惊寒开口的声音已近乎低不可闻,然而十一还是下意识随着他话音停住动作,甚至不觉侧耳俯身,唯恐错过任何一字。
只见十一听得“不必”二字,整个人都是一僵,似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似的,直到雁惊寒咳嗽声传来,他这才倏然一震,仿若魂魄归位一般,又抖着手不停去擦对方嘴角再次涌出的鲜血。
十一周身抖得太过厉害,紊乱急促的呼吸声几乎要盖过雁惊寒重伤下的喘息,只见他似乎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一条手帕,外衣袖口脏了便又用里衣去擦,拼命想要对方看上去好一些。
“十一......”这鲜血直刺得人双目赤红,而后十一视线所及,瞥见雁惊寒手臂轻抬——他看见了一只匣子,一只装着唐门秘药的匣子。
在扬州之时,雁惊寒费尽心机从唐蝉身上得到此物,这些时日,每每不安之时,十一是否也曾想到“玉蝉”?
或许是有的,但只消雁惊寒不说,他便不敢深想也不敢细问,仿若此物从不存在。在十一内心深处,兴许甚至唯恐自己一问,反倒提醒了对方什么。
他只能一遍遍恳请雁惊寒以自身安危为重,一遍遍确认对方不会以身犯险,一次次拼尽全力想让主上远离危机。直到此时此刻,他见了这只匣子,才知一切或许早有定数。
“主上......主上......要服下玉蝉?”自方才摸到雁惊寒脉搏起,十一周身一直在不停颤抖,他抖得太过厉害,紊乱急促的呼吸声甚至盖过了雁惊寒重伤下的喘息。然而此时此刻,随着这话出口,只听十一一字一句、仿若确认,眼中却倏然浮现某种近乎绝望的光芒。
只见这绝望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让他没有余力再行颤抖,十一身体竟诡异地静了一瞬,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雁惊寒,以近乎麻木的姿态接过那个匣子。
说是在问,但实则以十一之聪慧,或许早在找到雁惊寒的那一刻,便已不可避免地明白了此时状况,甚至业已猜到一切皆是对方做出的选择。
但他却仍旧“明知故问”,像每一个走到绝境之人,本能地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期望一般。
话音落下,十一浑然不觉,他双目中已被水雾浸染。
雁惊寒思虑周全,又兼有前世记忆,对于让十一眼睁睁看着自己服下“玉蝉”、陷入沉睡,他自然知道此举于对方而言,大约堪称残忍。可他没有办法,据雁惊寒所知,服下玉蝉之后,最多不过一刻便会渐渐起效,起效之后便是无法避免的沉睡,因此他只能尽力拖延时间,拖延至蛊虫发作前的最后一秒。
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交待,还想尽可能久的看一看十一,哪怕自己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自信至少有九成把握可以成事。
雁惊寒做事向来果决,纵使是以自身性命为赌,只要他认为值得亦无惧一试。可是此时此刻,面对十一神情,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倏然生出一阵惶恐。九成对一成,于雁惊寒而言,已无异于必胜之局,可是原来,纵使只有一成失败之机,也会如此让人生畏。
雁惊寒想,自己确是一个十分心狠之人,还有些自私。幸好......幸好他早知如此,前两日没有冒然与十一挑明一切,许下终生相伴之诺,否则......否则......雁惊寒突然发现自己竟一时无法回答十一此时所问,纵使两人对答案都心知肚明。
体内某处经脉胀痛之感更显,仿若什么东西在挣扎扭动,雁惊寒猝不及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靠在十一怀中的身体竟不觉一缩。他心知时辰已至,正要开口,唇边却倏然抵上一阵冰凉,雁惊寒这才发现,原是十一已将那匣子打开,取出玉蝉递至自己嘴边。
“主上......属下......属下明白了,主上莫要逼自己强撑,把玉蝉......”十一话到此处,几乎难以为继,然而他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止,只见玉蝉不知是由什么东西制成,竟是入口即化,随着十一手指稍稍用力,很快便消失在雁惊寒唇边。
十一向来不舍得雁惊寒为难,哪怕此时此刻亦是如此。
只见他双目赤红,纵使整只右手乃至全身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仿若拉到极致即将崩裂的弓,然而这一句话出口的声音却近乎是温柔的,好似到了此时,也不忘要尽力安抚他的主上。
十一不愿雁惊寒苦苦支撑,然而他眼看着玉蝉消失在对方口中,却是浑身一震,齿关发出一阵用力声响。
“十一,我已命阮殷殷护送黄岐前往唐门,留下青羽在城外接应,待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雁惊寒不得不按捺住心中情绪,逼自己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切一一道出。然而他刚一开口,话到此处却是一顿,而后才紧接着道,“待我睡着之后,你便设法与青羽汇合,一路掩藏行迹前往唐门。”
此言出口,雁惊寒话中之意已十分明显,他既服下“玉蝉”,又着意安排黄岐前往唐门。显然是除了蛊虫之解以外,还要请神医设法破解“玉蝉”之效。
方才还想着时间紧迫,雁惊寒心中最是清楚不过,自己原本该继续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尽量言简意赅地迅速将一切交代给十一。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忍不住多此一举,近乎徒劳地劝慰道:“你且放心,黄岐既然能想出破解蛊虫之法,玉蝉自然也不在话下。”
雁惊寒到底身受内伤,纵使攒足力气开口,说得两句喉间已又是一阵不适。他不愿再在十一面前呕血,便只得暗自忍耐,用尽全力稳住自己的呼吸。而后再不敢多说其他,连忙迅速转回正题道:“我身上有一枚锦囊,历任揽月楼主亲传玉佩便在其中,见玉如见人,你拿着它,路上若有意外兴许可用。里面......咳咳......里面还有关乎你身世的那封信和......和......”
雁惊寒此时的身体显然已不如平时受控,纵使他再是如何努力,随着胸腔间的抽痛,一阵不可遏制的咳喘亦跟着话语挤出。
“主上,”十一自雁惊寒服下玉蝉再开口起,便一直不声不响,只是牢牢把人抱在怀中,乍一看去,倒好似是知道对方有重要之事交待所以凝神静听。直到此时,眼见雁惊寒如此,只见他才低低开口道,“主上既已将东西都放在锦囊中,属下想必一看便知,主上不必多说。”
十一方才说话之时,尚且语不成句,然而过得这片刻,却见他好似已渐渐平静下来,亦或者眼见雁惊寒已将玉蝉服下,终于彻底接受此事。
然而雁惊寒此时与他身体相倚,又怎会不知这只是一种十一竭尽全力想要伪装的表象。他看着那双眼睛,看着对方近乎执着地盯住自己面容,原本还有诸多筹谋想要交待,譬如揽月楼,譬如雁惊鸿,毕竟以雁惊寒之性,纵使对此事有九成把握,也不会忘记事先定好计划应对另外的一成。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倏然觉得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只有一点......前世十一非要与自己同死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雁惊寒向来思虑周全,自然也曾想过,假如天意弄人,当真应了那“一成”,十一又会如何?
他一心想着纵使如此,也要设法让十一活下去,为此甚至又一次为对方与黄岐的关系而心生庆幸,因为雁惊寒心中清楚,只要有一丝让自己醒来的希望,十一必然不会放弃,而假若没有,难道黄岐不会骗一骗他?
他甚至还想,这世间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五年、十年或许无法放下,二十年三十年呢?十一此前都在揽月楼中,从不曾接触过外面的人与事,也许时日久了,总能稍稍放下?
雁惊寒曾经如此作想,然而到了此时他亲眼目睹十一神色,不知为何,却倏然不可抑制地焦灼起来。只见他费力睁大双眼,嘴上却有意故作轻松道:“十一,黄岐只知医药不通人情,若是玉蝉一时无法得解,你可不要让我像死尸一样闷在房间。眼看春季已到,正是一年好时节,纵使看不到,我也想游览四方、感受一二。”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雁惊寒感觉到自己周身渐渐被一阵暖意包围,令他不自觉地昏昏欲睡,他竭尽全力想要做出一副憧憬之态,“你记得......记得带我到处走走,说说风物景色。”
原来玉蝉起效时是这种感觉,雁惊寒只觉自己五感渐沉,视野所及之处竟是一片模糊,任凭他如何努力,也再看不清十一神色,而也正是因此,雁惊寒没有发现,自己眼中已是一片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