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这些时日,扶宁见过太过虚与委蛇、假意取信,早已如惊弓之鸟,只见她面对张正行,手中的剑虽然无法控制地垂落下去,脚下却不由得退后两步。
张正行见状,原本急切的步伐倏然一顿,接着只见他好似反应过来什么,眼中那点沉痛之色更显。
张正行看着扶宁,突然不再上前,而是举起双手后退两步,仿若要竭力展示自己的无害一般,他语声轻得几乎要消失在这重叠的雨滴中:“师妹,你别怕,我不过来。”顿了顿,他又勾了勾嘴角,努力露出一个笑脸道,“身上的伤处理过了吗?”
“嗯。”扶宁闻言,点了点头,但实则她这些时日东躲西藏,连一个正经落脚的地方都不曾有过,伤口说是处理过也不过是草草包扎便罢。
春雨总是一阵一阵,过得这片刻,林中雨声渐小。扶宁看着张正行,在某一瞬间,只觉眼眶酸涩,心中的痛苦几乎无法忍受。
她手中的剑终于彻底垂落下去,然而到底没有让自己哭出来,只拼尽全力仿若寻常般道:“师兄怎会在此?”
“我猜师妹定然会前往锻剑山庄旧址,好让段少庄主入土为安。”张正行说着这话,目睹扶宁神色,心中忧虑沉重更是无法抑制,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师妹,我动身前曾见过掌门师太,她老人家亦希望你回到峨眉,无论......”
“师兄,师父与师叔护我疼我,我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祸及整个峨眉。”扶宁不等张正行说完,已经出言打断,只见她定定朝对方看去,“师兄明白的。”
张正行自然明白,甚至或许他在话未出口之前,便已猜到对方答案。毕竟从某一角度而言,他与扶宁实则可算是同类人。假若今日换了自己,张正行扪心自问,他应当也会与对方做出同样的选择。
于是,事已至此,一切好似已劝无可劝。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只有冷雨兀自不停,穿透衣物、浸湿人心。
扶宁垂下眼去,收剑归鞘,剑柄处挂有一串红色剑穗,正随着她此番动作轻轻晃动。
峨眉弟子十五岁“定剑”,扶宁还记得昔年金顶之上自己收到这串随信所赠的剑穗时是如何欣喜雀跃。武当少掌门天赋过人、少年老成,大约没有人会想到,他曾在三清殿前祈福三日,亲手编了这串剑穗,只为替她求一句“剑道大成、平安喜乐”。
可惜时移世易,他们都各有命运。
这世间许多事情,往往还未曾开始便已不得不结束。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扶宁握着剑鞘的手用力收紧,一句道别哽在喉间,同样也无从说起。
张正行自然也看到了那串剑穗,只见他静默片刻,神色之间突然显出某种难言的悲痛与挣扎来。
两人四目相对,眼看着扶宁脚下稍动,似要离开,张正行这才周身一震,好似倏然回过神来一般。只见他几乎是有些急切地伸出手去,隔着衣衫一把拉住对方小臂,张正行同样被雨淋得狼狈,然而此时此刻,却见他反倒笑了笑,眉眼间竟显出几分不管不顾的疏狂与坚决来:“师妹打算前往何处?”
“我同师妹一道”——张正行后半句话并未出口,但正如他先前能领会扶宁所言,当此时刻,扶宁也几乎是立时便已领会到对方话中的未竟之意。
眼泪终于不再受控,扶宁感觉到自己眼前有片刻朦胧,她睁大双眼努力看去,就见张正行似有些无措,想要伸手替她将眼泪抹去却又碍于礼数不敢妄动,只望向她的视线比春雨更柔,其中怜惜与心疼显而易见。
两人都是守礼持重之人,张正行面对扶宁,更是从来都进退小心,一串剑穗、几封切磋剑术的书信、一句亲近些的“师妹”大约便已是他往日所有情意的外露。就连到了此刻,他下定决心抛弃一切,要守在扶宁左右,也只是近乎轻描淡写地问一句“师妹打算前往何处”。
他是端方君子,不以情意唐突人,在对方危难之际,也慎之又慎,只字不提情意束缚人。
可恰是此情此意,扶宁又怎能接受?
雨声簌簌,时间久了,便仿佛落在人心间。
扶宁退后两步,挣脱张正行手掌,而后将那串剑穗解下,只见她抬目看去,眸中湿润不再,抬手抱拳道:“扶宁多谢师兄一路护持,”正如许多事情不必言明,他们也总能互相领会。实则自见到对方现身起,扶宁便已猜到,自己一路行来,之所以能顺利到达锻剑山庄,或许离不开对方的暗中相助。
往日种种浮现眼前,扶宁心如刀割,话中所言却并未停顿。她庆幸有了这雨幕遮掩,可以模糊对方面容,“但正如我有自己的选择,师兄身为武当少掌门,亦有此生不可推卸之责任。”
扶宁一字一句,声音在雨中仍旧清晰可闻。若干年后,物是人非,当张少掌门已成为受人敬仰的张盟主,高立武当山顶,有一剑比肩烈日之威,却始终忘不了这一个雨天,忘不了这几句话音,正如他剑上经年未换的红色剑穗,“还请少掌门不必挂怀,扶宁就此别过。”
于是,命运殊途,就此别过。
作者有话说:
感觉断在这里比较合适,明天见
第211章 擅闯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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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惊寒时睡时醒,全然不由自己所控,醒与睡之间的间隔更是无法预测。
他记得自己头一回醒来时尚且保持了好几个时辰的清醒,等到第二回也即十一他们与黄岐碰面那日,便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故而认真说来,在雁惊寒的记忆中,便仍旧停留在十一他们正准备动身前往唐门之时。
雁惊寒对唐鸷为人不说十分了解,但也大略有数,正如他此前顺水推舟,利用唐蝉求取“玉蝉”,唐鸷此人,想来只会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雁惊寒心知,唐鸷必然不会错过江湖消息,而对方只消得知自己前来,再一联想他此前千方百计拿到“玉蝉”之事,必然猜也能猜到发生何事,自己又有何所求。而对方必然不会轻易应允。
毕竟一来“玉蝉”乃唐门绝秘,若应承此事则无异于使其种种现于外人眼中;二来以雁惊寒此时状况,能不能醒尚且不一定,于唐鸷而言,极有可能费力不讨好,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故而若想成事,抛开种种利害关系不谈,实则关键仍在唐蝉。
但如何才能与唐蝉取得联系呢?
雁惊寒心中清楚,自己能想到的十一必然也能想到。
以雁惊寒之性,为保万无一失,自然早在定下“玉蝉”这步棋时,便已确认自扬州一别后,唐蝉确已随唐鸷返回唐门,未往别处。甚至他还知道,唐圣女一回唐门便再未现身,想来十有八九是因着“私自闯荡江湖”一事,甫一回家便被她亲爹给禁足了。
如此一来,于雁惊寒而言可说有利有弊。早在命阮殷殷护送黄岐先行一步时,他便已在信中提前布置,让对方只消一到地方便设法与唐蝉取得联系,假若不能,则再退一步,需熟知唐家堡四周地形以及每日人员进出。
唐门于机关暗器之道可谓首屈一指、闻名江湖,整个唐家堡更是掩于深山、倚悬崖峭壁而建。
武林众人皆知,但凡擅闯之人,即使可突破山中所布之迷障阵法,成功抵达唐家堡所在,仅这一座悬崖便难以跨越,更何况其间必然还有无数唐门所设之机关暗器。
也正是因此,纵使是雁惊寒也不敢托大。而他之所以要阮殷殷摸清唐门每日人员进出,自然是猜到若明着联系不上唐蝉,则十有八九离不开唐鸷暗中作梗,既然如此,那便只有转来暗的。
毕竟无论唐蝉如何被禁足,她好歹也是唐鸷之女,身边总少不了服侍之人。且就雁惊寒推测,以唐蝉之性,被唐鸷关得这段时日,只怕早已闲出花来,说不得就要折腾一二。
雁惊寒思虑细致、计划周密,青羽应阮殷殷安排互换后,亦已按他吩咐行事到位。其实说到底,一切便只等一个时机而已,只要他们还在唐门地界,联系上唐蝉总不过是早晚之事。
然而他大约万万没有想到,十一根本等不及这个“早晚”,或者说以十一之性,正因为唐鸷是如此态度,唯恐迟则生变,他根本不敢也不会等下去。
“我没想到爹竟然派人拦截我的信件,十一你放心,有我在他肯定不敢再把你怎么样。你们就放心在这里住下,雁楼主的事我来想办法......”雁惊寒这回甫一醒来,听见的便是一道颇为耳熟的女声,这咋咋呼呼的调性,不用想也知道是唐蝉无疑。
听这话音十一他们该是已顺利进入唐门,想到这里,雁惊寒先是一喜。然而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什么。
什么叫“他肯定不敢再把你怎么样”?
雁惊寒通过鼻尖隐约嗅到几许血腥味,和着药味若有若无,就在离自己咫尺之地——他几乎无需细想,便已猜到十一做了什么。
他竟然擅闯唐门!
意识到此点,雁惊寒先是一惊,而后便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自心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