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雁惊寒心中转念,想到这里突然记起自己这几日朦胧中依稀好似也曾有片刻意识,只是稍纵即逝,无法准确捕捉。
自己当时有何反应?
雁惊寒想起自己方才将将有醒来之象,便已被十一察觉......在这三日间,对方是否一直在重复此种境况,每回只消自己身体稍有反应,他便眼巴巴等着、看着,仿若惊弓之鸟。
最后次数多了,倒反而比他这个醒来之人还要先知先觉一般,大约说一句神机妙算也不为过。
那晚鲜明的血腥味犹在鼻尖,雁惊寒视线再次在房中扫过,就见窗扇半开,几许暖风吹得床边小几上的桃花在瓶中摇曳,地上已不见丝毫狼籍。
先前的酸涩再次自胸腔中翻涌,雁惊寒心中揪痛,自得知对方不顾危险擅闯唐门起,原本一直残存在心中的怒气倏然消散一空。
雁惊寒倏然发现,自己竟不知该拿十一如何是好。
自家主上是何等眼力,十一自是心知肚明。更何况黄岐并非习武之人,对于内力真气有关,若不通过脉象分辨,或许还不如雁惊寒敏锐。
十一自然清楚自己此时是何状况,否则也不会每日不忘运功调息,更清楚当此时刻,最好的法子便是听从黄岐三日前有意无意的试探,先强行封锁周身经脉穴道,使气血逆行之象暂停,而后再谈其他。
可是如此一来,开弓没有回头路,主上的安危又该交给何人守护?事关雁惊寒,十一无法信任任何人,更不会允许自己在此刻离开对方左右。
况且所谓走火入魔,一旦他无法成功渡过,便是万劫不复。
十一并不畏死,却怕再也无法得见雁惊寒面容,更怕假使自己保住性命,却武功难复,届时又该如何以暗卫之身继续守在对方身边?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是一阵悲痛,以十一对雁惊寒的了解,既已猜到对方用意,自然也能猜到对方接下来想问什么。更何况......十一在心中自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此时是何面貌,想来无论他如何遮掩,也断断无法一如往常。
“是有些饿了。”
十一脑中念头纷叠,在某个时刻,甚至又再次陷入那种两个声音不停拉扯的状态:一个声音告诉他无论如何不可对主上有所隐瞒,一个声音则告诉他能瞒一日是一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一如既往守在对方身边。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随着自己话音落下,雁惊寒下一句出口,却是突然话锋一转,仿若方才的所问只是随口一提般。视线亦很快转回桌上那碗甜粥上,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十一见状,显然有些没回过神来,只见他先是稍稍怔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迅速将粥碗端至雁惊寒眼前。
“黄神医交待,主上已数日不曾进食,为恐胃脘不适,刚醒来时纵使觉得饿也不宜多吃,只适当用些稀粥最好。”
“嗯。”雁惊寒不动声色,只视线在十一眼中一扫而过,而后耐心听着对方仍旧不同以往的话多。他看着面前精心熬制的甜粥,原本右手微动,下意识便要将勺子接过,然而很快雁惊寒又反应过来什么,那只手便及时停在被褥中不动了。
与此同时,经过这些时日,有些动作于十一而言亦已全然是下意识的。
只见他先是隔着碗壁确认了一下温度,而后便十分自然地舀起一勺粥递至雁惊寒嘴边,甚至还不忘小心提醒道:“主上先尝尝看合不合胃口?”浑然不觉有何不对。
直到雁惊寒一口甜粥下肚,眼见着随着对方稍稍低头的动作,有几缕发丝自鬓角滑落。十一又下意识抬手,想将其轻轻拨至雁惊寒身后,这才倏然一顿,随着指腹温润滑腻的触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嗯,很好喝。”以雁惊寒的反应,自然不会忽略十一动作,只见他点了点头,只仿若丝毫不曾察觉到自己脸侧被人触及一般,一派若无其事道。
一个习惯成自然,问都不问,已是明显过界的亲昵,一个则有意放纵,两人就在这种无言的“配合”中喝完了这一小碗甜粥。
雁惊寒虽然口口声声说“饿”,实则不知是否因着将将醒来之故,腹中还并未有什么感觉,甚至连舌头也同无力的四肢一般,处在一种稍显失灵的状态,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而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不忍白费十一一片心意,以及有意让对方稍稍安心罢了。
雁惊寒在心中默数时辰,估摸着以黄岐之性,若是已大略推出他何时会醒,想来纵使休息,也是时候该赶过来了。
果不其然,几乎就在他这念头刚起的同时,只听门外已有脚步声传来,雁惊寒抬眼看去,就见来人正是黄岐。
“雁楼主醒了?身体感觉如何?”
认真说来,自扬州一别起,雁惊寒与黄岐也算有几月未见。然而饶是如此,雁惊寒也不认为一趟南疆之行能将对方折腾成这样,更何况他还曾特意吩咐,要阮殷殷一路上多加照料。
在雁惊寒的印象中,黄岐虽说没有武功傍身,但因着对方医术超群,再加上常年在外奔走之故,身体实则称得上硬朗康健。
然而此时此刻,他目之所见,却见黄神医不只瘦了一圈不说,整个人更是面色憔悴,眼下挂着两团青黑,甚至连说话声都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了。
“有劳神医出手相助,”雁惊寒好险忍住没有朝十一看去,只坐直身体,抬手抱拳深深一拜,正色道,“雁某在此多谢神医大恩。”语气之间是显而易见的郑重。
“雁楼主不必如此,”黄岐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朴干脆,闻言只上前几步,淡淡抬手道,“行医救人,于我而言本就不在话下。何况能得见‘玉蝉’之秘,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黄岐既然特意提前嘱咐过十一,自然十分清楚雁惊寒此时必然四肢无力,故而她此时抬手,原本是有意想扶对方快些直起身来。然而旁边显然有人比她情急百倍。
只见十一几乎是在雁惊寒方才躬身时,便已忍不住脚下微动,好险忍住了。此时等到黄岐回应,自是忙不迭伸手,几乎是在对方右手刚刚动作时,便已自发将雁惊寒扶住,还不忘提醒道:“主上小心些。”
仿佛雁惊寒做了什么十分受折腾的大事一般。
黄岐......饶是黄神医向来波澜不惊,雁惊寒也直觉对方此时伸出的手臂有刹那僵直。
因着与唐鸷事先有言,黄岐这段时日在为雁惊寒诊治时,莫说有关“玉蝉”的解法,就连自己所看过一应记载都不曾提及分毫。
雁惊寒心知此事,此时自然也不多问一句。只伸出手去,任由对方看诊问脉。
“雁楼主虽说已然苏醒,但身体状况却非一夕之间可恢复完全。稍后我开两张方子,一张可有助于内伤康复,一张则作为药浴,用以疏经活血。此外,雁楼主这几日也可试着多多走动,活动手脚。若非必要,切莫急于运功。”黄岐探脉后,又着意看了看雁惊寒手脚,她自问该说的实则早已与十一交待完全,此时便也无意啰嗦,只捡要紧地方叮嘱两句便罢。
“是,雁某明白。”艳小山雁惊寒心中清楚,只要“玉蝉”得解,自己便算躲过一劫。何况经过方才短短片刻,他对自身状况实则已大略有数,并不如何担忧。
而他之所以着急等黄岐前来,自然是因着十一之故。
认真说来,自雁惊寒昏睡以来,实则除却那夜放纵以外,他其实并未亲眼见过十一其余有关“引欲”而生的症状。而就在先前那句问话后,或许连对方自己都未曾发觉......不,雁惊寒确信,十一定然没有发觉,他的神色有片刻变换,是一种近乎空洞而无法自控的挣扎扭曲。
“引欲”会毁人神志、致人癫狂,而“食月”若催使过度则同样会伤及神志、有损内功根基,雁惊寒清楚记得,早在潇城之外时,他便已叮嘱过十一“在引欲得解之前,万万不可再动食月”。
如今看来,只消自己一睡,这人显然便已尽数将其抛诸脑后。甚至连他以防万一,特意留下的食月配方,只怕十一也连看都不曾给黄岐看过一眼。
也对,这人还要靠“食月”钳制阮殷殷,想来就算是黄岐,他也不敢提及自己拥有配方之事,只唯恐一个不慎,便出了什么岔子。
又或者......纵使明知“食月”失控,十一也根本不想解决此事,因为随着失控而来的,会是他短时间内愈加上涨的内力。
雁惊寒何其聪慧,几乎是在瞬间便已反应过来上述种种。他说不出自己当时是何心情,只知道一句话落,眼见十一如此,已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继续下去,只唯恐再多说一句便是对对方的刺激与逼迫。
更何况十一既然如此不将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说不得言辞之间便有些避重就轻,故而雁惊寒想了想,便打算索性等黄岐前来,当着他面好好看个明白。
事实证明,大约无论在何种状态下,十一都无法推拒雁惊寒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