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宋衍刚才提前准备,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打通了当地医生电话,转接到了抢救室。
游漪点开免提,正要告诉周教授可以开始说了,却听到宋衍手机的免提传来了几个字:孩子已经走了。
走了?走了……
游漪的心瞬间下沉,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中年女人也听到了,呆滞的神情激动起来:“什么?谁走了?啊?谁走了?”
她抢过宋衍的手机,两只手抓着,大声对着里面吼。
这次,电话里换成了中年男人的声音:小栋走了,没了!死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突然,中年女人两只手抓着头发使劲儿拍自己的头:“我不应该说的......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我们找大师算了,大师说不能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能帮我们化解,他能帮我们驱邪,诅咒破了就好了,报应还了就好了......都怪我这张嘴,我怎么就忍不住呢……我害死我儿子了!小栋,妈妈害死你了啊!妈妈对不起你啊!”
凄厉的叫喊声回荡在一层大厅,引来了无数同情悲悯好奇的目光。
第16章 不是中邪
中年女人就像一头发疯的困兽,在无人回应的绝境,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横冲直撞地往抢救室的方向奔去。
游漪、宋衍,还有一个当地医生引路,几个人拼尽了力气,陪着她跑。她等不及电梯,拼命按了几下之后,头也不回地从楼梯往上爬,一步三阶,中间踉跄着摔倒了两次,还没等人伸手去扶,就连滚带爬站了起来,冲着4层飞奔。
直到看见中年男人站在抢救室外,中年女人什么话也不说,蒙头就往抢救室冲,护士根本拦不住她,几个医生一起使劲儿,终于,中年女人彻底崩溃坐在了地上。
“喂!喂?小漪?”
游漪手机里传出周教授的声音,她这才想起来,刚才跑的太急,忘记手机还在通话中。
“周教授,刚才那个孩子......没了。”
其实周教授也差不多猜到了。
游漪尽量平静地陈述事实,电话那头是片刻沉默的空气。
“小漪,你一定要留下这家人的联系方式,最好劝他们到北京检查治疗。”
沉默过后,手机里再次传来周主任嘱咐的声音,略带哽咽。
游漪说好的,然后挂了电话。
怎么劝呢?
刚才,中年女人听到儿子的死讯,第一反应是自己没听算命大师的话,把害死孩子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他们还会相信医生吗?
这种情况游漪见的多了。
很多时候,遇到无法左右的厄运,人就像一根浮萍漂泊在命运的汪洋大海中,把希望寄托在玄学上,是不少人的选择。不然,还能怎么解释呢?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没有答案,没有理由。
所以,病人,尤其是疑难杂症患者,是迷信的重灾区。有的迷信算命大师,有的迷信民间偏方,有的迷信因果轮回……但凡世界上存在的神秘力量,东方西方,天理人伦,都有人奉为至尊真理……
游漪在思考,怎么能把他们拉回来呢……
很快,她想到了一个他们肯定关心的点。
眼前,中年女人坐在地上起不来了,中年男人蹲在墙角双手捂脸抹泪,两人的哭声一个比一个悲恸,一个比一个嚎啕……
游漪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正犹豫着,突然,场面又混乱起来。
是中年男人。
就在刚才,中年男人突然用手捂着脖子,拼命大口喘气,伴随着咳不上来的窒息感,脸色憋的更黑了,两只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圆瞪大,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双腿开始抽筋,挣扎了几下之后直挺挺地摔到了地上。
“医......”
瞬间,中年男人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宋衍最先发现了异常,第一时间叫出抢救室医生,中年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中年男人就被推进了抢救室。
混乱把游漪从刚才的思绪中拉回来,她最后看了一眼中年男人的表现......
“可能又是喉头水肿!”
游漪和宋衍对视,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
游漪立刻再次拨通电话:“周教授,刚才那个孩子的爸爸可能也出现了喉头水肿,而且看起来很严重......”
遗传性血管性水肿,英文简称hae。根据统计数据,患者每年平均发作水肿大约27次,有些可能几个月发作一次,有些可能每个月发作几次,甚至每个礼拜都发作。
引起发作的原因五花八门。
中年男人刚经历了丧子之痛,情绪剧烈波动,可能就是诱发这次水肿的导火索。
更危险的是,还是喉头水肿。
周教授接受采访时说过,我国大约58.9%的遗传性血管性水肿患者曾经发生过喉头水肿,致死率最高可以达到40%。
比如,刚去世的小栋,以及中年女人描述的亲戚......
“快!把电话给抢救室医生!”
电话里,周教授声音急促。
游漪立刻让宋衍转交电话,让抢救室医生和周教授直接沟通。周教授告诉他,她是北京湘和医院变态反应科的周明霞,刚才她了解到这个患者儿子的症状、病史和家族发病情况,初步怀疑是遗传性血管性水肿,这是一种罕见遗传病,现在情况紧急,建议考虑气管切开,避免窒息死亡风险......
目前,hae患者一旦出现严重的喉头水肿,最常用的急救方法是输入冻干新鲜血浆缓解症状,除此之外,没有其它药物可用了。在紧急情况下,为了保证呼吸畅通,最直接的手段是气管切开。
当然,周教授也说了,如果要确诊需要检测c1酯酶抑制物c1-inh和c4,但是现在来不及了,希望当地医生可以充分考虑她的建议。
她把该说的都说了。
情况紧急,远程,只有一个电话,虽然周教授自报家门,但是,第一,没有确诊报告,第二,人家凭什么无条件相信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呢?
刚才游漪故意让宋衍转交电话,也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宋衍是儿科医院的医生,他介绍的医生,可信度肯定更高。但是,也只是更高而已。没有正规流程,谁也不敢完全听周教授的,万一出现医疗事故,谁来负这个责任?
这些都是不得不考虑的现实问题。
周教授说完,宋衍补上一句:“气管切开是避免窒息死亡的重要手段,就算不是遗传性血管性水肿导致的,也应该考虑气管切开的必要性。”
剩下的就只能看当地医生的判断和选择了。
好在,他们最终选择了气管切开。
中年男人被从命悬一线的绝境中硬生生拉了回来。
很快,情况好转,推到了icu监护。
游漪一颗吊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作为一种罕见病,hae的确诊率太低,死亡率又太高。
在不知道病因的情况下,根本找不到应对方法。
根据统计数据,全球范围内每50000人中就有1个hae患者。按照这个比例估算,国内应该存在接近28000名hae患者。然而,目前确诊的却只有大约600人。这说明,还有很多患者仍然在全国各地辗转求医问药,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挣扎。
更可怕的是,在没有确诊之前,超过1/3的患者就已经死于急性喉头水肿了。
即使确诊了,虽然窒息死亡的风险大幅减小,但是悲剧的发生也依旧猝不及防。
所以,周教授总是24小时待命,她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所有患者,反复叮嘱他们,出现任何情况,一定要立刻和她联系,千万不要怕麻烦她。
上周六,游漪和宋衍采访周教授的时候,就在采访间隙,她还接到了一个患儿妈妈的报丧电话。一个已经确诊的患儿,本来一直在规律治疗,症状也已经控制的很稳定了,可是由于孩子忘记吃药,下午突然发作急性喉头水肿,强烈的窒息感瞬间袭来。孩子上了救护车后,妈妈想起周教授的叮嘱,立刻给她打电话。周教授告诉他们必须立刻气管切开,可是急救员不了解这个病,还是按照常规心肺复苏操作,错过了最佳急救期。送到医院后,急诊科医生按照指导做了气管切开,可是孩子已经奄奄一息,在icu监护了没几天,还是离世了。
知道中年男人暂时挺过去了,游漪赶紧告诉周教授。
“周教授,气管切开了,患者情况已经平稳。”
“太好了!”
很多时候,周教授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从死神手中把患者拉回来的手。
但是,一只手远远不够。
周教授接受采访的时候反复强调,罕见病的出路在分级诊疗,罕见病患者的确诊、治疗和管理,需要医生群体共同分担。
然而现实是,很多临床医生根本不了解hae。
作为一种罕见病,我国hae的确诊率不足5%,经常被误诊误治,75%的患者从发病到确诊,平均需要花费近13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