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男孩脸色青紫,下半张脸连着脖子的位置明显肿胀,粗了一圈儿,皮肤撑的发亮。眼睛闭着,呼吸苦难,意识已经模糊,没有反应。
听到喊声,宋衍立刻跑过来,语速极快:“什么原因导致的?持续多长时间了?”
嘴里问着,手上已经开始检查。
中年男人说,孩子早晨吃了几颗花生,卡住了,不过咳嗽几声之后,花生咽下去了,人却成这样了。
宋衍接着问:“排除异物堵塞气道。有过敏史吗?对花生过敏吗?”
“不过敏!哎呀!和过敏有什么关系啊!”
中年男人很不耐烦的样子,好像认为医生问的这些都是没用的。
一个年轻医生在旁边帮腔:“你要说清楚情况,医生才能判断病情……”
“哎呀,他经常这样……我们家……”
中年男人说了半句,后半句又咽下去了。
等不及他再解释了,孩子已经接近呼吸心跳暂停,宋衍立刻开始心肺复苏,周围有人通知了抢救室。
宋衍,眼科小李,还有一个当地县医院神经外科的女医生,几个人轮番上阵,交替进行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孩子情况暂时缓解了一些。
然后就被送进了抢救室。
中年男人跟着去了,剩下中年女人体力不支,瘫坐在地上。她缓过来一点儿了,感觉终于松了口气,又好像陷入了更大的绝望,找不到着落。
宋衍想起刚才中年男人的奇怪反应,问道:“大哥刚才很肯定不是过敏,好像他知道孩子为什么这样?家里也有其他人这样?是……”
没等他说完,中年女人的表情立刻警觉起来,死活闭紧了嘴。
正僵持着,游漪回来了。
是的,游漪也来喀什了。
自从辞职之后,游漪就把自己从一个全职工作交接到了另一个全职工作,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她本来打算给自己安排个gap游,可是事情一件压着一件,根本抽不开身。这几天,恰巧稍微闲一点儿了,新疆又是她做梦都想来的神秘地域。于是,听到宋衍要随儿科医院到喀什,立刻动了心思。
而且,她给自己找到了十分充分的理由。
喀什,艰苦边远地区,医疗条件肯定不能和北京比,万一遇到什么疑难杂症,说不定可以和罕见病扯上关系。
所以,她这趟也算出差了。
游漪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堆新疆特产。刚才,她到附近最有名的大巴扎转了一圈儿,顺便按照大家列出的单子帮把伴手礼买了。
一回来,就看见这个混乱的场面。
几个医生正在把乱了次序的桌子归位,地上散落着不少医用纱布,家长们紧紧攥着自己孩子的手,嘀嘀咕咕讨论着什么,惊魂甫定,疑惑四起。
最惹人注意的就是瘫坐在地上的中年女人,旁边的人试图把她拉起来,宋衍正在蹲着问什么。
游漪懵了:“怎么了?什么情况?”
宋衍简单介绍了刚才的惊险,悄悄伸出一个手指头,示意游漪眼前的中年女人似乎有话不肯说。
游漪懂了。
她把东西放到体检区,迅速转身回来扶中年女人:“大姐,地上凉,咱们去那边坐。”
却被她伸手甩了一个趔趄。
游漪稳住,继续劝她:“没关系,这里都是医生,生病的事儿,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中年女人表情放空,好像陷入了思考,有话想说但不能说,心思反复,欲言又止。
游漪趁机拉她起来,到靠墙的座椅上休息。
不过,中年女人也没撑太久,很快就开始吐苦水了。
倒不是被游漪说服的,是她自己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中年女人说,他老公一大家子,从太爷爷、爷爷、他爸、他,再到儿子,还有很多亲戚,都是这个样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全身上下就像注水了一样,不是这儿肿就是那儿肿,天天肿月月肿年年肿。普通人磕磕碰碰的情况多了,根本不是什么事儿,可是他们家人呢?别说外伤了,有时候趴在桌子上睡觉,醒了之后被压着地方都要肿起来,几天才能消下去。甚至更严重的,生气了、高兴了、激动了、难过了,情绪稍微波动起伏,也要肿......天气突然变冷了或者变热了,也要肿......
听家里老人说,以前条件不好,太爷爷发病的时候,太难受了,逼不得已只能用自己研究出来的土方法对付。有一次,嗓子里肿了好几天,喘不过来气,太爷爷把筷子削成尖头,顺着喉咙伸进去,胡乱扎破了,才缓过来。
他老公有个姑姑,最厉害的一次肚子肿的厉害,疼的浑身直冒汗,整个人快虚脱了,碰都不能敢碰。当地医院给安排会诊了,结果,从胃部息肉、肠道穿孔、阑尾异物、胰腺炎症到卵巢破裂,所有可疑的原因都想到了,也都检查了,但最后都排除了,就是找不到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各种检查留下了很多伤口,医生缝合之后,发现伤口一直往外冒水,可是这个时候麻药劲儿已经过了,她只能硬生生挺着,让医生切开引流。直到现在,阴天下雨,疤痕还会反复痒痛,当年尖刀划开皮肤切入肉里的场面带来了巨大的心里阴影,她一提起来就忍不住地发抖,脸色泛白,浑身冷颤。
还有一个亲戚,大家正坐在一起开心打牌的时候,他突然咳嗽了两声,接着就开始憋气。这不是第一次了,他想着忍一忍缓过去就好了。结果,大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憋死了,等到反应过来,什么都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中年女人更担心自己儿子了。
“我的小栋啊,你怎么也能被轮上了呢?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啊......”
本来就呜咽的声音越发凄惨起来。
“他们跑了那么多家医院,什么科都看了,就是治不好......我们村的人都说,是祖上作孽,报应来了!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诅咒,逃不掉了!”
游漪想安慰她,但无从下手,只能递来纸巾,帮她把脸上的泪抹了。
“大姐,你平复一下情绪,这肯定不是什么诅咒,只是还没找到病因。”
其实这个时候,游漪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宋衍也有了。
为了确认,宋衍接着问道:“今天之前,孩子都出现过什么症状?”
中年女人听到穿白大褂的问症状,收了哭声,开始回忆。
小栋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两年前,他当时才6岁。一群孩子在外面玩的时候,小栋被球打到了脸,很快,整张脸都肿了起来,大了一圈儿,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嘴也胀的像根香肠......
小栋还经常肚子疼,不过,疼的蹊跷停的也快,一般在急诊室呆一个晚上,挂几瓶水,就好了。有时候恶心呕吐比较严重,等过了那一阵儿也就恢复了......
“起初,我们两口子不认命,也不信邪。虽然知道这个病是从根儿上带的,怪的很,但还是带着小栋跑了不少医院。结果,还是和家里长辈亲戚一样,每次都是治标不治本,发作,恢复,再发作,再恢复,无穷无尽地循环……”
中年女人的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脸上的泪也干成了两道渍,整个人呆呆的。
“我们都习惯了,也麻木了,反正过段时间就会消失,也不太影响生活。”
但是,瞬间又哭丧起脸,愁容满面:“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中年女人说,小栋前段时间就差点窒息过一次,这次又是这样,她怕儿子也和那些人一样,就这么没了……
“小栋才8岁,他还没活够啊!”
中年女人的声音再次激动起来,拉着游漪的胳膊:“现在不一样了,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
“可能是喉头水肿!”
游漪和宋衍几乎立刻脱口而出这个答案。
刚才中年女人描述的时候,两人就一直在心里默默对照。
“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父母患有这种疾病的,子女的患病概率是50%......”
“很多患者把医院各科室都跑遍了,哪里肿就到哪个科......”
“大部分水肿是自限性的,过几天症状就消失了……”
“最凶险的是上呼吸道黏膜水肿,如果不能及时恰当治疗,从水肿发生到窒息死亡,平均时间只有约4.6小时......”
上周六,湘和医院周主任接受采访时说的话,自动在两人的大脑中反复播放。
想到这里,游漪的手不自主地抖起来。
“宋大夫,快,快通知急救室......”
游漪说着,已经拨出了周教授的电话,嘟嘟嘟,不过响了三声,立刻就被接了起来。
“周教授,我在新疆,有一个紧急情况......”
游漪不等对面回应,迅速把孩子的症状、病史和家族发病情况挑重点说了。
来不及了,他们必须争分夺秒跑到死神前面。
电话那头传来周教授的声音:“高度怀疑就是遗传性血管性水肿!孩子在哪儿?让抢救室医生听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