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楚云拍拍言修聿的手,这回是真的告别了:“不多说了,再不起身只能夜里赶路了。”
  “保重啊。”
  “你也保重,咱们有缘再见。”
  楚云带着凌凌启程,她本该从来的路上出小镇,从官道去南边。
  不过她还有些事要办,出了小院楚云问身后的凌凌:“从猎户那借来的弓箭带上了吗?”
  凌凌点点头。
  “那就好,”楚云领着凌凌往后山的方向走去,她眯眼虚虚睨着后山里被风吹拂的树梢,同凌凌说道:“咱们去还弓箭,顺道把那些藏在后山里的刺客收拾了。阿聿孤身一人,她院里那公子还不如她,跑路都要阿聿护着呢。别等咱们一走,那些刺客便恶狼一样扑上来。”
  后山里,箭矢刺进树林间的泥地里,四周的树梢微微晃动,中间闪过几抹模糊的身影。
  楚云拍拍袖子,走到羽箭附近,清清嗓子,朗声道:“诸位!我知道诸位都在树上站着,我手上有块玉佩,以诸位的眼力想必看得一清二楚,也知晓这是谁的玉佩。”
  四周的树叶互相拍打,发出细碎的声响。
  “诸位大可派人回去问问你们首领,他曾对着这块玉佩承诺过什么。”楚云从地里拔出箭,“诸位既有任务在身,我也不为诸位添麻烦,只想请诸位缓几日再动手,你们追的那位公子从那座院里出来之前,都请诸位稍安勿躁。树上的诸位本就是听命行事的,倘若下不了决断,何不问问你们的首领?”
  一排短箭如飞鸟的羽翼一般插入楚云身前的泥土,楚云分神的间隙手中的玉佩也被人夺走。
  收下了信物便是刺客们愿意回去问首领的意思,楚云收回手,慢慢踱步退出短箭四周,直到凌凌从树上一跃而下站到楚云身侧,她才放开脚步向山下走去。
  院子里等楚云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路口,言修聿阖上院门,一声不吭走回堂屋,将她们用的茶盏都清洗干净收了回去。
  这院里从四人乍然变成两人,虽说走的那两人也不是爱聒噪的,可没了她们这院里还是难免落寞寂寥。
  尤其陆箴还说不出话,院里只剩下茶盏磕碰声,更显得言修聿孤单。
  等言修聿清扫完桌子,擦干净手回了堂屋,陆箴正坐在桌边,眼睛定定看着她,像是有话要说。
  “公子想说什么?”言修聿将手递给他。
  陆箴在她手上写字,她的手背上还带着井水的凉意,手心却是温热的。
  言修聿细细辨明他写下的字,等他写完了,才轻声问:“公子是想问我的姓名?”
  陆箴点头。
  “我的名姓也没什么稀奇的,”言修聿反过来在陆箴手上写字,边写边说:“我姓言,名是‘修聿’,过去这两个字写作‘岫玉’,后来出了些事,便改了。”
  陆箴听了继续写:“为何改名?”
  言修聿笑笑,扶着桌沿在陆箴身侧坐下,她说道:“我同公子说过,年幼时我曾与父亲友人的孩子顶过亲,不过在我与他成亲之前,我父母皆在采买药材的路上因山贼袭击身亡,而后我未婚夫婿家收留了我,我在他们家住了一些时日。之后因着我那未婚夫婿进京赶考高中,他也另娶旁人,我才从他们家离去,走时我想着‘岫玉’这个名都是往事了,往后既是新生,便顺便改了名。”
  寥寥几句,揭开了她颠沛流离的过往,只是冰山一角,听来却叫人难过。
  陆箴又在言修聿手上写:“后来呢?”
  “后来我靠着未婚夫婿给我赔罪的钱往北走,扮着男装倒也方便,算着钱差不多用尽了就去药铺当伙计,最后走到边塞,在那过了些时日,又往南走,靠着攒下的钱在这儿买了这座院子。然后······就碰到公子了。”
  言修聿将她的过往三言两语说了出来,她不因被未婚夫婿抛下过而羞愧,也不觉着女扮男装在外讨生活可怜。
  她同陆箴这个京城生长的公子哥并无分别,她坦荡自在地活在这世上,如同骏马奔驰在原野上。
  言修聿浅浅笑着,她说完了自己的姓名,她抬眸,黄昏时她眼里映着浅浅一层蓝,她问陆箴:“说起来,我也不曾问过公子的名姓,公子可能告诉我?”
  陆箴在她手心写下:“陆箴。”
  言修聿轻声念:“箴······是个好名字啊。”
  他们互通姓名时,偏远的边塞却有人的名姓被踩进了尘土里。
  边塞不比南边春暖秋凉,此时正是夏末,边关午时烫得站不住脚,夜里却凉得像下过雪。
  人从营帐里进进出出,端来一盆清水,马上又端出一盆血水,本就燥热,人一多营帐里更是热气腾腾。站在床榻边的年轻将士着急得四处转头,抹一把袖口渗出的汗,他朝着营帐外站着的兵士吼道:“医师呢?你赶紧把医师给我扛过来!他再不过来咱们将军就要成死人了!”
  一旁的小兵呆若木鸡立着,像根搬不动的柱子杵着碍事,被年轻将士一把拍醒:“你给我清醒清醒!将军为了救你受伤,你就这副样子?赶紧去帮着一块把医师带过来!”
  发落了旁的人,他俯身拍打床上将军的脸,一句句喊:“将军,将军!姬青!你给我清醒点!你的信还在桌上没拆呢,你没看过信人就没了,你能瞑目吗?你连信里写的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能死吗?姬青!”
  他就知道说这话管用,床上的人果然动了动头,嘴唇翕动,凑近一听,说的只是几个字:“信······信······”
  医师被两个兵士扛过来了,年轻将士赶忙让出位置给医师医治。
  医师见惯了重伤,此时还能镇定地检验伤势,验伤时不忘问受伤的缘故:“怎么受伤的?”
  “替······将军替我挨了一刀,巡逻时候受的伤······老李,将军能好吗?”小兵嗫喏道。
  “死不了,”老李从包裹里找出针给床上的人扎上,吩咐边上的人:“去库房里找一根人参来,切成片给他含着,先吊着命,再给我把针线洗干净,我把口子缝上。”
  一排针都扎进身上了,姬青嘴里还在模模糊糊地念叨着什么,老李凑近一听,还是在念:“信······信······”
  第十七章 姬青
  半夜才缓缓清醒,边关夜里寒凉,营帐门封紧了还是漏进几丝寒风,盆里的炉火烧得极旺。
  有人从外面钻进帐子,是卸了甲胄的赵思远,他端着碗汤进了营帐,瞧见姬青醒了,他也不惊奇,搁下汤药扶他从床上坐直身子,凉凉地讽刺道:“哟,又让你活下去了,又让咱们姬青大将军多活一天。”
  姬青端来汤药一饮而尽,面不改色灌下一碗药,张口说话时声音还哑着:“我······伤怎么样?”
  “老李说伤不重,就是怕之前旧伤复发,新伤旧伤叠在一块,怕你受不住。”赵思远抱起手臂没好气地问道:“那小王就是一个新兵,你何苦要替他挡刀?他人不在了家中老娘反而能拿到钱,你死了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
  捂着嘴咳了两下,姬青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没想那些,我看到有人提着刀就往那冲了。”
  早知是这样,赵思远也不意外了,他搬来椅子让自己能在床榻边坐下,盘着腿叹气,“阿青啊,你在这活着是不是活腻了?你就算真不想活了,也别现在死,你帐下的将士,比方说我,还靠着你呢,你可万万不能死啊。”
  赵思远如此说不仅是为了他与姬青的交情,还是为了这帐下所有的将士。
  朝廷里一向是重文轻武,武将们有用了就挪到边境上挡挡外敌,没用了就捏吧别吧塞到边上去。
  如今朝廷里真正算得上军队的只有两个,一个是边关上姬青统领的北方军队,一个是京城里的禁军。
  至于那些南边和西边的所谓军营,一大半都是匪徒收编,剩下一小半是正经兵士,这两处一向安宁,一队鱼龙混杂的兵姑且也应付得过去,朝廷不时派几个武将过去意思意思就算了。
  而北方的军队和禁军虽有诸多不同,可还有一点是相似的——两军将士的俸禄是一样的少。
  禁军负责戍守皇城,平时顶多抓抓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那条街还是皇城脚下的街,除非皇城中人遭遇暗算,这禁军是没什么大事的。
  也是因此,京城中混不出头绪的世家公子们常常被塞进禁军,这活事又少离家又近,尽管让他们混吃等死一辈子,出了什么事都有家里担着,自然不会在意那微末的俸禄。
  可北方边关的军队将士多为平头百姓,在边关每日提着脑袋过日子不说,有家有室的到手里的一点俸禄都要送一半回家,要是兵士命丧战场了,抚恤能否发到家人手里都还两说。
  前两年边关战乱频发,牺牲的将士也数不胜数,那一大笔抚恤钱朝廷是推三阻四,战乱连带着许多城池动荡不安,更是让不少家贫困无依,许多丧子的人都等着钱来救命,若不是姬青去年策马进京面圣求情,那些抚恤钱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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