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嫂嫂真是辛苦。”
“高门大户里的媳妇没有不辛苦的,往后小二你的妻子也逃不掉,只盼能比青芜少吃些苦。”
“我的婚事还没个着落呢,更别提妻子了。”
陆箴身为侯府二公子,自然是有许多人家想将女儿嫁与他的。可京中高门显户都还顾忌着一点,庶子出身倒不算麻烦,只是他家中已有一位嫡出的哥哥,往后必然是与爵位无缘,在官场上能走多远都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显赫中不失低贱的身份令陆箴的婚事搁置到现在,陆夫人时时替他着急,陆箴离京前陆夫人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告诫陆箴去柳州也不要忘了相看姑娘。
马车停住,兄弟俩不再闲谈,整理衣襟起身出了马车。
陆箴深深吸了口气,低头跟着兄长的步伐走进巍峨的宫墙之内。
言修聿又吃了一顿羊肉。
从陆箴离开她院子以来,好消息是她不需要再多照顾一个病患,坏消息是她一个人得吃掉之前买的菜。
之前陆箴在院中时,言修聿忧心天太冷了买不着菜,她少吃一两顿倒无碍,可伤患少吃一两顿是不大合适的。
她便在天刚冷下来时买了许多菜存在地窖中,这些菜够两三个人过整个冬天。
如今陆箴不在了,剩下言修聿一人面对一整个地窖的菜和肉。
可眼下院里只有言修聿一人,她胃口一向不大,就算是早膳都炒两菜,一天三顿一顿不落地吃,地窖里的菜还是毫发未伤。
连吃了三四顿羊肉,言修聿觉着她身上都是一股羊骚味,从里边的肉身到外边的衣衫,没有哪处是清爽的。
这天她将锅碗洗刷干净,坐回堂屋下开始盘算过年和之后的出行。
新年眼看就要到了,年一过她就外出,言修聿预备过年时候把菜都料理了,自己吃不完就送给镇上认识的人,后山的屠夫之前也帮她不少,过两天得烧锅羊肉送给他。
她不是头回外出游历,该备上的物件一应存着,时候到了拎起东西走就是了,就是要把院子洒扫干净,柴火和吃食全都要清理干净了,院门也要锁好,比起贼人闯入,言修聿更忧心野兽把她院子铲坏了。
至于和陆箴通信······
从桌案上抬眸,外边竟落雪了,雪花仿佛春日的柳絮飘飘扬扬落下,在屋顶和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目之所及竟全是白茫茫一片,四周安静得似是只剩下她一人。
许是近日来被地窖里的菜折磨傻了,见到洋洋洒洒的雪花,言修聿最先想的竟然是幸好将菜收进了地窖里,否则一不注意积雪把菜压坏了可就麻烦了。
她低低笑了两声,笑自己真是傻了,看到漫天白雪想的竟是地下的白菜。
起身走出廊下,在柔和的飞雪中,言修聿不由得思索,她这里下雪了,边塞又是何种情状呢?赫丽尔她们的商队可会为了下雪停留?楚云带着凌凌也不知在哪,她可别把孩子冻着了。
闽南、西域、中原······她的友人在那些地方都还康健吗?这场雪可还合他们的心意。
还有······京城,陆箴在京城中应当万事顺遂吧,他是公子哥,家里也是高门显户,下再大的雪也是冻不着他的。不知他身上的伤如何了,京中的医师可有办法将那道可怖的疤去了······
出神间,院门忽地被敲响,言修聿回神,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已是将近年关,又是不易出行的雪天,是谁未曾知会一声便来敲她的院门。
第二十七章 姑娘和男子
言修聿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个头戴帷帽的姑娘,她一身白衣,腰边别着长剑,静静立在漫天飞雪中。
不知是人太轻巧,还是雪下得太快的缘故,白衣姑娘的身后并无她来时的脚印,仿佛她是飞过来的一般。
哪怕戴着帷帽,言修聿也是认得出此人的,她将人迎进门,问候道:“天寒地冻的,你怎的到我这来了?”
进门后齐离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稚嫩的小姑娘脸蛋,她沉默走进廊下,脚踩过的地方没留下一个脚印。
言修聿锁好门后回堂屋倒了杯热茶给她,齐离接过饮尽,像是雪人被热水浇化了,她动了动唇开口道:“阿聿姐姐,许久未见了。”
小姑娘的年龄,小姑娘的面貌,声音也是小姑娘的清越。
“上次见还是在岭南一带,我帮你进山后就走了,也是两三年前的事了。”言修聿重新添水再烧了一壶茶,“上次见你说要寻人,可找到了?”
苍绿色的茶叶在清水里翻滚,袅袅茶香四处弥漫,齐离低头抿了口茶水,言修聿的疑问于她而言似是极难回应,她沉默片刻,直至茶水烧开了才道明她的来历。
“我所寻之人,是我的同门师兄。”齐离搁下杯盏,“我与他曾是同一人的徒弟,五年前他与师父争执,师父死于他剑下,他却逃跑不知所踪。”
“你寻了他五年?”
“整整五年,没有一日不是在寻他的。”
“眼下如何了?”
齐离垂下眼眸,“前些日子我在漠北找到了他,我问他为何要叛离师门,他却怎么都不肯回应我,哪怕他死在了我的剑下。”
漫天的雪在地上积了深厚的一层,将多少无名无姓的人深埋于积雪之下,连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情仇,一同在雪中消弭殆尽了。
言修聿抬手给齐离的杯盏添了茶水,听话本般问她:“你可是后悔了?”
齐离摇头,“我耗费了五年来寻他,不论他是否给我回应,出剑时我都不会收手。可若是有机会,我也想知道当年他为何要叛离师门。只是他死了,也给不了我答案了。”
漠北的风沙似是尚未停歇,无休无止地吹拂着持剑报仇的齐离,如今她到了江南,身上却还深深浸着沙砾与铁锈气味。
“你将他埋葬了?”言修聿在桌边坐下。
“葬在人迹罕至的山脚下了,跟我的剑一同埋葬了。”齐离解下腰间的佩剑,“那柄剑从我拜师起跟着我,让它跟着师兄,也算是值当了。”
齐离说完沉默半晌,她本想进来喝口茶便告辞,可雪天实在太冷,堂屋里的茶又太香太热,一不注意就将过往倾诉得一干二净。
她本想起身告辞,言修聿却先她一步起身,说道:“天寒地冻的,要走也不必着急,吃过饭再走吧。”
齐离留下吃了一顿饭,一顿羊肉吃得她浑身暖烘烘热乎乎,正打着哈欠又被言修聿以夜深了不好赶路为由留下过了一夜。
翌日清晨齐离都收拾好包裹了,言修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把门口的齐离勾回了堂屋,稀里糊涂坐下拿起了木筷。
言修聿端来小菜,问她:“不久后就是年节了,你可有去的地方?”
“说不准,”齐离伸筷子,“我也没个家可回,以往我过年过节都在寻人,如今我无事可做了,先走着看着吧。”
“你若是无处可去,不如留在我这,过完年再走也无妨。”言修聿在桌边坐下。
齐离在心底盘算了下,留下后她不必风餐露宿,住在这她每日能吃好喝好。她留在这可以给言修聿劈柴烧火、看家护院以及刷锅洗碗。
她们二人都能拿到好处,谁也不吃亏。
齐离搁下筷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离看着是个小姑娘,瞧着身量纤纤,轻巧得走过雪地都不会留下脚印。
但她到底是习武的。
早膳过后齐离一刻不停收了碗去刷洗了,言修聿将将擦完饭桌,齐离就举着斧子去院子木桩那儿砍柴了。
清晨的雪依旧洋洋洒洒地下,一夜过后雪堆积得漫过小腿肚,齐离站在快要淹了她半截人的雪地里,认认真真劈了一个时辰的木头。
言修聿劝过她多次,又是说家里柴火够用,又是让她回来片刻歇息喝口茶,话都说尽了。
这犟种硬是不听她的,站在雪里勤勤恳恳劈完了够五天用的柴火才举着斧头深一脚浅一脚跑回堂屋,抬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端起桌上的茶就往嘴里灌。
言修聿气恼归气恼,还是拿了块干净的布,用泡过药材的热水浸湿拧干后给齐离擦汗。
齐离捧着她随手找来的粗布,惊喜道:“姐姐,这上面有股香味。”
“是药材的香味,有些苦吧。”言修聿提着茶壶过来添茶,“你喝过茶歇歇,等用过午饭后去打个盹,午后我找找厨房里的点心,给你配茶吃。”
“好,”齐离的脸被热气熏得泛红,“没有旁的活给我干了吗?”
言修聿倒茶的手一颤,她稳住声音道:“没了,那些破损的院墙我都修过了,你劈的柴够用四五天的了,用过饭后你记得刷碗就好。”
“好嘞。”
午间齐离又吃了羊肉,这样算来,她到这统共吃了三顿饭,顿顿都有羊肉。
看着对面给她布菜的言修聿,齐离心底一阵感动,她与言修聿的交情不见得有多深,齐离一路上见过的人不少,言修聿是她能记住的寥寥几人之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