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个呼吸声很重,像是跑着来的,不停地喘着;另一个则呼吸微弱杂乱,不像是个康健的人,或是生了病,或是受了伤,透过窗户缝,言修聿甚至闻到了几缕血气。
被外边的动静和血气一惊,言修聿霎时睡意全无,她撑起身子,不动声色地思索着。
若是冲着她来的,不应当如此莽撞,擅自闯入她的院中,都不想隐藏踪迹,最蹩脚的刺客也不会如此笨拙。
莫不是无意闯入她院中的?
可若是心中并无恶意,闯入时就该即刻出声明示,道明来意才是。
言修聿苦思冥想时,外边的不速之客出了声。
“言大夫,你可还在屋里?”
言修聿愣住——这人的声音有几分熟悉。
外边的人不等她回应,哑着嗓子恳求道:“若是你在,就请你救救将军,姬青······他快不行了。”
院里桂树枝桠上的积雪被声响震得抖落,言修聿闻言,心跳险些停了一瞬。
他······怎会在这儿,又怎会受伤,外边的血气莫不是他的?伤的如何了?
言修聿迷茫站起身,推开窗子,借着刚点亮的一丝烛火光,艰难看清了外边的二人。
是了,难怪她觉着这声音熟悉。
说话的人是姬青的副将,言修聿在军营的后两年里他都跟在姬青身边。
听姬青说他是穷人家出身,读了个秀才但遇上了难事,听闻参军能有口饱饭吃才来了军营。比起武将,他反倒更善出谋划策,跟在姬青身侧也是为了时时谏言。
言修聿见过的将士何其多,她却记得赵思远,除了他时常跟在姬青身边以外,还因着言修聿总觉得赵思远不大看得上她。
读过书的人不会把所思所想摆在脸上,他也不曾冒犯过言修聿,可她就是这样觉得。
“言大夫,将军······他伤得太重了······我寻不到旁人······”
以往还有几分傲气的人跪在雪地里,他似是也受了伤,右手无力地垂在一边,姬青趴在他背上,半个身子都压在雪上,隔得太远,言修聿甚至看不出姬青是否还活着。
来不及换衣裳了,言修聿外衫也不披,穿着身里衣,直接从窗子翻了出去。
她不常做这事,翻出去时脚踝被绊了下,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手臂和肋骨被摔得生疼,她安逸惯了,难得受点伤就让她痛得恨不得把手脚都拆下来,眼下她却来不及喊疼了,手掌撑着地勉强站了起来,捧着烛火一瘸一拐走进院里,走向生死不知的姬青。
赵思远跪着,她也在姬青身侧跪下,抬起发颤的手去探姬青的鼻息。
“还活着,”赵思远哽咽道:“伤在肋下,短剑从身前直接穿到了身后,一路上血流个不停······我试过给他止血,也没用。”
双膝被雪冻得发僵,言修聿撑着雪面起身,道:“把他抬进屋里。”
赵思远受伤后手使不上力,言修聿便帮着他将姬青抬起来。
姬青的胸膛压上言修聿的背时,透过几层衣料她都能感觉出背上的人实在是过瘦了,这姿势她连姬青有几根骨头都能数清。
近年来边关战事不再如往年般急切,言修聿不明白,是什么将他折磨得忧思至此,堂堂一个大将军,却是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二人合力将姬青抬上言修聿的床榻,血水立马将她的床榻染得乌黑。
被褥是白日才洗晒过的,此时却顾不得干不干净了。
言修聿转身去取柜子里的药和纱布,嘱咐赵思远:“将烛火都点上,多点几根,我得看着他的伤口缝针。”
柜子里能用的药都拿出来了,举着烛火凑近一看,姬青的伤口在左侧肋下,并不长,但是刺得很深。
幽幽烛火下,解开姬青外边的衣裳,露出内里伤痕累累的身躯。
将烛火稍稍向上举了举,映出姬青消瘦的面庞,额前的黑发被雪水打湿,黏在他的脸颊上,嘴唇苍白更显得人毫无生机。
赵思远点亮了烛火,将屋里照得极亮。
言修聿放下烛火,擦干净手后给姬青的伤口缝针,鲜血模糊了裂口,血气熏得言修聿几次想干呕。
心中思绪万千,手下还是尽量稳着,慢慢将他的伤口缝上,而后上药包上纱布。
这一剑扎得太深,他后背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伤口。为此言修聿叫赵思远帮她将姬青翻过身去,再处理后背上的伤口。
外伤料理好了,剩下内里的伤要治。
言修聿忙不迭去抓了几味药材,叫赵思远赶快煎好。
接过药方瞧了瞧,赵思远眉头皱了起来,问道:“这药起码得煎一个时辰,他得等到那时候再喝药?”
“这方药治的不是姬青的伤,他的伤太重,于他而言效用不大。”言修聿手下掐着姬青的脉象,瞥了眼赵思远,道:“这味药是给你喝的,我忙不过来,只得劳烦你自己煎药了。你的伤我粗粗看过了,这味药应当管用。待我给姬青喂过药再细细给你看。”
赵思远听了一怔。
他将姬青带到言修聿这儿来,本就是知晓他们二人之间过往的情谊才来的,他笃定言修聿绝不会对姬青不利,必定会悉心救治他。
替姬青想周全了,满心满眼都是让姬青活下去,赵思远却从没为自己的伤想过,反倒是他看不惯的言修聿最替他着想。
“愣着做什么?你的伤不算太重,但也不能拖沓,快些煎药,回来我就给你细看。”言修聿催促道。
赵思远回神,手里捏着药方,含糊应了声之后出了卧房。
这下房里只剩言修聿和姬青两人。
手下诊出的脉象混乱不堪,一看便知此人内里亏空,曾经受过内伤也不曾仔细医治,治国之后怕是一句医嘱都没听,平日里忧思过重,性命仿佛风中的烛火,一吹就灭。
言修聿深深叹气,她找出药丸,那温水化了之后给姬青喝下去。
这几种药只能暂时保全他的性命,想要医治他的内伤,言修聿还得琢磨出新药方来,许多药她这儿不一定备着,还得外出去采买。
“我原以为你过的是好日子,如今一看,还不如跟我走呢。”
姬青的手搭在她的受伤,突出的骨节和腕骨仿佛是嶙峋的山石,坚硬顽固得敲都敲不开。
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老茧,不时还能触到细小的伤痕,他连手都是伤痕累累的,全身上下每一处是完好的。
言修聿摸着摸着,忽然心口发酸,好似胸膛都皱了起来。
她想,一个人身上哪能受那么多伤?
第五十四章 照料
赵思远把药煎上后回了卧房,言修聿恰好放下姬青的手,他猜方才是在看诊脉内伤。
“他的伤如何?”
言修聿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今日受的伤,姑且我还能治。但他以前的旧伤未愈,内里亏空过重,新伤叠旧伤,根治是没可能了,顶多慢慢调养。”
她本以为赵思远跟在姬青身边多年,姬青的身子如何他应该清楚才是。
但他听了言修聿的诊断后十分讶异,瞪着眼呆了半晌,喃喃道:“怎会······不应该啊······我都不曾知道这些······”
“他的身子差到这个地步,你竟一无所知?”
“我只知他受过几次伤,老李都说是看着严重,其实并不伤及性命。”
其实只需想想姬青此人的性子,也就不奇怪了。
“我猜想,他是不想叫人知道他身子有多差,不想叫你们忧心。”言修聿叹气,“也是我的错,当时叫老李去你们那儿,无非是为着他医术高超,治外伤更是极有门道。我却忘了他这人耳根子软,以往旁人求求他,诊金都不要了。姬青只需向他道明原委,老李自会帮他隐瞒伤势。”
赵思远怒道:“他连我都瞒!”
言修聿凉凉扫了他一眼,道:“就是你才要被瞒着,你是他的副将,他最信任你,也最倚仗你,要是你也为了他忧心,他可就无人能依靠了。”
“那也不该瞒得这样实诚,”烛火的光亮下,姬青的面色苍白如纸,赵思远看了既忧心又心烦,“也不知道他嘴里有几句实话。”
言修聿从床榻上起身,“待他醒了你再问他吧,眼下先给我看看你的伤。”
以往在军营中言修聿没怎么给赵思远医治过,他是姬青的副将,许多时候他都不必上战场,在营帐下出谋划策即可。
反倒是姬青,堂堂将军,还要领兵上阵杀敌,把自己的身子糟蹋得千疮百孔。
大抵是想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赵思远一丝犹豫也无,脱下衣衫,露出受伤的臂膀给言修聿看。
赵思远的肩头上被凿出个血洞,言修聿仔细看了看,猜是箭伤。另外赵思远的整个右臂都断了,不论言修聿碰哪,他都疼得满头大汗。
“你也是能忍,受伤到现在都一声不吭。”
“哪里比得上姬青,他的内伤忍到现在还一声不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