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她颤着身子四处瞧了瞧,瞥见不远处的陆箴,她这才回过神,抬脚走向他。
臂膀被人抓住,陆箴扭头,见是陆夫人,关切问道:“母亲怎么来了?只是走水了,母亲放心,祠堂四周少有林木,今夜无风,火星子飘不到旁处去。待里边的木头都烧光了,火也就灭了。”
这话说的,仿佛祠堂里的牌位是最不打紧的。
实则府里最要紧的便是那些泥糊的木头。
陆夫人迷惘地瞧瞧陆箴,再望向被灼灼烈火笼罩的祠堂,她倏然明白了什么,愕然地看向陆箴,抓住他双臂的手也在发颤。
“孩子啊······你造了什么孽啊······”
“母亲,”陆箴浅浅笑着,望向烈火中的宗祠,轻声道:“我此生从未这样痛快过。”
陆夫人不忍道:“这是你家啊,那是你的祖宗啊,没他们就没你啊。”
陆箴盯着陆夫人,一字一句道:“我母亲也是陆家人,没有她就没有我。凭什么那些连名姓都无人记住的祖先能在宗祠中躺着,而我母亲只能孤身一人留在荒郊野外。为了陆家的面子?陆家凭什么能留着自己的面子?这个家早就颜面无存了!”
陆夫人此时不再挂心被烧光的宗祠了,她看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心痛道:“孩子,你怨得太深了,你怨你父亲,怨我,怨你兄长,你怨整个陆家,长此以往,你如何能解脱啊?”
他与妹妹长的如此相像,为何性情是南辕北辙。
难不成……真是她将孩子教坏了。
陆箴轻轻拂去陆夫人的手,柔声回道:“母亲,我本就不配解脱,更无需解脱。”
陆侯爷姗姗来迟,妻与子的身影被火光映在双眸中,他看向淡然处之的陆箴,忽地醒悟,记起白日里他们的相谈,还能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陆箴立在阵阵热浪中,静静等着陆侯爷冲他大步走来,宽厚的手掌带着愤恨打上他的脸。
陆夫人抓住夫君的手不住劝着,却不敌男人的蛮劲,被一把甩开,又一掌落在陆箴脸上。
陆嗔不知何时也赶来了,他拦下了陆侯爷,声声劝说传入耳中,声音大多被火灼吞噬,陆箴依稀听出了几句——
“小二他并非是有意的……你……赔罪……”
陆箴充耳不闻,周身被越演越烈的火光照得雪亮,他向陆侯爷缓缓扯出个笑脸,声音在热浪中被层层扭曲:“父亲,你看,陆家的面子,都灰飞烟灭了。”
言修聿觉得今年的暑热真是吓人,自打晨起太阳升起了,直至黄昏时日落,没有一时半刻是不晒的。
天热,晒得山上的药草都蔫巴了,言修聿今夏不过上了两次山,没一次是有收获的,空着篮子去,空着篮子回。
听闻山脚下猎户说,今年山上的兔子都不大出来了,大一点的动物更是影都没见着,夏天以来他一头猎物都没打到。
“这可如何是好?打不来猎物你吃什么?”言修聿问猎户。
她自己是吃穿不愁,不论是酷暑还是寒天,都有身子不适的人,她时时都有事做,诊金多半都能拿到手。
哪怕没人请她看病,她没诊金可用,言修聿前些年存下的银子也够自己过活了。
猎户与农户却是要看天吃饭的,天不好,庄稼长不出来,抓不到猎物,那就没粮食可吃了。
猎户挠挠脑袋,道:“粮食肯定不缺,我自己过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那就好,可别自己饿了肚子。”
又寒暄了两句,言修聿从猎户家中告辞,先去了镇上。
天太热了,菜都放不住,叶子菜买回去到夜里就蔫了,鱼虾更是动不动就发臭。为此言修聿不得不日日出门买菜,赶得上集市就在集市上买菜,赶不上就在寻常摊贩那儿买点。
她也是一个人过日子,每每在厨房里大汗淋漓地做了一桌菜,自己都吃不了多少,热天里旁的都只能扔了,实在是得不偿失。
渐渐的,言修聿就鲜少下厨了,宁可多花几枚铜板在镇上酒楼买了菜回去吃,也不想在炉灶边白费工夫了。
今日酒楼里做了樱桃脯,言修聿吃过饭后当点心吃了,酸溜溜甜滋滋,若是觉得甜腻就配茶喝,好不美哉。
午后正是日头高的时候,前些日子来她院中看病读书的人们都不常来了,从镇上走到她这儿,必定要出一身汗。
言修聿那些芜五湖四海的朋友们也不想在这热天里叨扰她,信是时时会寄来,上面写了自己身在何方,问候她一切可好,再约着天凉下来去拜访她。
院里只有她一人,她不用照看旁人,也少有人寻她去看病,左右无事,闲暇时候言修聿便逐个回信,写明自己的近况。
其中有封芙蓉的信,信上写了她将柳杨月送回家中了,说是她母亲来信告知她是回家的时候了,思乡心切,柳杨月一刻不肯等回家去了。
芙蓉在信里说了自己不放心,还在柳杨月家附近寻了间客栈,住了几日,瞧着柳杨月安然无恙才走。
她如今也不在春风楼里当师傅了,说是等天凉快些就来寻她。
言修聿当然应允了。
人人都给她写信,陆箴却从未给她送过信,不知是忙得忘了还是心存怨怼,不想给她写信。
仔细想想,言修聿和陆箴也有许多时日不见了,她却依旧记得与陆箴分别那日的情形,谈不上是多痛心,至今想起,心底却依然萦绕着感伤之意。
那日陆箴送来的花灯,言修聿担心自己随身带着到处跑会弄坏了,就留在芙蓉那儿托她保管着。
回了院里后,前些日子芙蓉托人给她送来了,言修聿收到后本想摆在堂屋,起初余光扫过便想起那日的情形,心中难免怅然若失,往后言修聿就将花灯收进了库房,宁可眼不见为净。
过去的情愫就让它过去了,有缘也好,无缘也罢,往后能再有机会相见最好,相忘于江湖也未必是件坏事。
认识过这个人,同他相处过,对他有那么几分心思在,这便足够了。
人生在世,安能事事如意,能有如此际遇,她已是十分的幸运了。
第五十三章 姬青
言修聿悠闲地过她的小日子,镇上的妇人时常来她这儿看病,多是些生产的后遗症,治是不难治,多半是要调养的。
比起过去常看的外伤,言修聿也不觉着内里的伤好治,各有各的麻烦之处。
若是真要两相比较,言修聿还是更不想碰上严重的外伤。
伤势重时难免会出血,太多血甚至能糊住伤口,叫她看也看不清,缝针都无处下手。
只是受了皮外伤还是其次,最麻烦的莫过于砍断的手脚,在军营时她时常要拿锯子把断腿锯下来,再给人止血上药,那场面可谓是十分的骇人,许多将士都不忍在一旁看着。
不过好在这样重的伤在旁处不多见,言修聿也料理得过来,不必见着病人在她手下渐渐失去生机,于谁而言都是好事。
本该如此的,这日却出了异状。
她医的人,也稍显不同。
冬至后,言修聿便鲜少出门了。
一面是雪天后路上湿滑,她独自出行,但凡扭着伤着了,连个来帮她的人都没有。另一面是冬天菜都放得住,她不必日日出门去采买,地窖里的菜够她吃到年后的。
天气冷了,人也越发惫懒,她愿意走出温暖的内屋走进厨房已然是勤快了。
好在这几日不曾有朋友来拜访她,不然她可就要忙起来了。
虽说没有旁人烦扰,也无需日日出门,言修聿独自在院子也不见得比往日悠闲。
这日白日时如往常一般,午后出了太阳,言修聿特意将被褥拿出来晒晒,旁边还架了一筐草药曝晒。趁着日头好,言修聿又忙着将院里洒扫一通,该掸的灰都掸干净了,该擦洗的器皿也被她洗刷过晒干收起来了,连地上都被她泼了水扫过一遍。
忙忙碌碌直到晚膳前,屋子里几乎是焕然一新。
她盘算着这一通打扫过后,直到年末她都不必再忙着扫除了,也是给自己减轻负累。
今日入夜后言修聿照例裹着被褥窝在房中看书,她白日忙得浑身疲乏,夜里看了两页书就困得直打哈欠,便吹了灯睡下了。
冬夜里连飞鸟走兽都不愿出窝,院子里万籁俱寂,耳边不时传来一阵细小的摩挲声,多半是风吹得树叶上的积雪掉落,或是黄鼠狼饿得出门偷鸡了。
言修聿倒也不担忧,厨房中的肉都被她吊在高处了,就前几日的情形来看,那些猫儿狗儿黄鼠狼的,暂时还够不着吊在高处的肉。
至于地上的,她既不养鸡也不养鸭,更无需忧心了。
这些声响是言修聿最熟悉的,在夜里响起反倒令她安心。渐渐的,她感到身子在下沉,仿佛陷进了一摊烂泥里,意识在缓缓发散飘远······
忽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碾过雪面上,寂静的夜里呼吸声格外清晰,言修聿迷迷蒙蒙张开眼,侧耳听了一阵外边的响声,依稀分辨出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