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徊轻嗤一声,茶盏回到托盘,他瞬间想到了其中关窍。
一旁的潜龙卫名叫陈庸,顺着他的发问想着,也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当铺来往人多,且都有物件和银钱的交换,一来一回之间,消息就递了出去!”
沈徊点点头,那伙贼人里几乎都是当地的山贼,只有这个人,不仅熟悉从蜀地到荆楚最近的偏僻路径,而且还对这楚江县的布局了如指掌,奇怪的是,这人是永安人氏,之前靠着自己叔父在绵昌县任了个主薄,在押送赈灾粮时从未出过京城。
看来他这次放走的这个人真是放对了。劫走粮食和运送粮食的,不是同一批人,而这个人就是连接他们的桥梁。
“卢青呢?”
“他一直在跟踪那人,最近已经摸入黑市。”
这头事正在没有妨碍地进行,那头事却还没有个头绪。
那只大妖,自从在永安与沈徊交过手之后,便踪迹难寻,如今他只知道它通体全黑,行动迅速,连其面目都未看清。之前他同秋江冷打听过什么样的妖怪有这种特征,却只得知妖精鬼怪若道行深的话都会幻化形状,是黑是白都没什么参考价值,但若说到行动迅速,飞禽走兽都不如一样东西:影子。
影妖的速度之快,不是生来的,而是它懂得猜度人心。世上之物,若非黑夜,必有影子,于是它便可藏身其中。当时沈徊与它交手时,只觉得它速度快得令人不可思议,却没想到是它躲得令人意想不到。
可是这些日子他用尽了办法,影妖的喜好与忌讳都在这楚江县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地方试了个遍,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寂静之中,陈庸也察觉到了,说到底,圣上能答应让潜龙卫可以离开永安,究竟不是因为这一桩赈灾粮失踪案。这案子不查,光看朝堂上那吹胡子瞪眼到快要掐架的地官尚书文敬德和杨侍中就知道了。
关键就在于,是谁敢在京畿重地豢养妖物。
沈徊没留意陈庸反应,兀自思量着:
“难道不是影妖?或者已经逃了?但是那个黄琪还在楚江,既无人动作,又不曾离开,难道……”
沈徊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自己放在桌上的镇恶刀,那白瓷似的石块突然一亮,一阵轻烟落在桌对面,竟显化出一个人形来。
是禄山神小白。
只不过他现在体内神髓虽在,但是清灵之气不足,只能支持他化出一个白色人形轮廓来。
“在禄山时,我曾见过那妖。”
“但是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影妖,它不仅速度快,而且力气大,我灵力有限,近不了它身,但当时它好像身上有伤,而且还伤得不轻。”
沈徊的心情由惊喜转变为失望,再到惊喜时,眼前这个白色轮廓却看不出来喜怒哀乐,连语调都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平淡。
“受伤了?能伤到妖,看来也不简单。”
“若妖受伤,会如何疗伤?”
“妖与人不同,受伤伤得不是血肉皮肤,而是中气精气。我观那日它伤至肺腑,怕是中气有损,必得到阳气十足的地方,采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灵气。又或者它不修正道,只往偏僻阴冷地方去,贴合习性,服尽五毒,则事半功倍。”
“当然,这是一般妖怪,要是不一般的,也许别有疗伤之法也未可知。”
禄小白一本正经地说着,却把最关键的一句话放在最后,慢吞吞的样子饶是旁边的陈庸都看得想打他一拳,沈徊却是想着,这秋江冷的性子是和他学的吗?怎么看怎么觉得相似,可眼前人却更碍眼些。
闲思不过片刻,沈徊却没作回答,而是看向陈庸:
“近日楚江,可有妖异之说或是妖异之事?”
陈庸闻言,登时精神了起来,脑子稍微一转就想到了连日查探中的一件诡事:
“楚江与吴江交汇处的褚村,就是临着夷镜湖那个村子,每到入夜,有鬼夜哭,一到白天,则会疯掉一只鹰。”
“鹰?”
“褚村中人,祖籍并不在荆楚,而是凉州之外,北疆之地,以游牧为生的族群,后虞朝生乱,他们才迁居至此。他们族人尤其擅长驯鹰,时至今日,仍有人以此为生。”
似乎已经确定了目标,沈徊打定主意,决定夜探褚村。
入夜,褚村。
夷镜湖之大,若是白日里看去,尚能望到湖对面的棠棣相迎楼,如今夜深,再放眼时,却看不见这湖的边际,夜色似泼墨般从中天倾泻而下,那湖却怎么也接不完,两相和者,相映成趣,浑然一体。
沈徊只带着陈庸,此时已经悄悄地潜入了褚村之中。
今夜无月,甚至连阵湖风都未曾吹来。
沈徊观察着四周环境,找了一个能将整村情况尽收眼底的地方藏身,等着见识那鬼哭鹰疯的诡异场景。
不肖多时,村里的最后一盏灯终于熄了,那是村西头熬夜做木工的康木匠,他做的是精巧的玩具,明日要担去城里市集售卖。
褚村终于与那等待已久的黑夜融为一体。
沈徊呼吸一滞,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异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们身后腾空而起,才搅得安静的空气都有了气流声音。
须臾之间,一阵凄惨尖锐的声音随之传来,叫一声,停三息,真如鬼哭一般,越叫越是凄厉。
旁边的陈庸已经有了些不适,那声音太过惨烈,叫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对,这不是鬼哭,更像是鸮。”
沈徊突然出声,倒是提醒了沉浸在那莫须有的凄厉鬼嚎的后怕之中的陈庸。
这声音状似人言,更像是有人哭泣的,但是仔细一听就会发现,它短促尖锐,与鸟的啼叫更为相似。
陈庸刚松了一口气,这边沈徊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这鸮刚才是从他们身后飞出的,那说明……
来不及细想,他一把抓起旁边的陈庸,一把就将他扔了出去,而自己则是滚倒在地,顺着坡滚了下去。
正在此时,一群鸮鸟从他们藏身的芦苇丛里飞出,铺天盖地,借着夜色居然叫人看不出它们的位置,要飞到哪里去。
鸮鸟本就凶猛,那爪子更是利如白刃,沈徊的身手加上镇恶刀倒是不足为惧,陈庸的抵挡就显得捉襟见肘。
就在他们抵挡鸮群的同时,那如鬼哭般的鸮鸟啼叫声仍旧没有停止,而眼前的鸮群就像是无穷无尽般,砍杀不尽。
沈徊刚一挥刀,在那黑压压的鸮群中砍出了一条通道,不过片刻,它们居然聚成一团,逐渐显现出一个人形来。
没了鸮群包围,沈徊反而更是提了一口气,直觉眼前这人,不对,是妖,更难对付。
于是先发制人,闪身持刀而去,镇恶刀在他手里发挥出了十足十的威力,那人生生受住了他一击,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惊讶。
可随后他就不再轻敌,空手幻化出一道三尺长漆黑刺鞭,向沈徊迎头挥去。沈徊灵活地侧身避开这一鞭,却被鞭子上不逊于镇恶刀的杀意一刺,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然后迅速反应过来,腾空而起,镇恶刀朝那人砍去是掩饰,实则将左腿一拐,使出了全力向那人执鞭的手腕踏去。
似乎没碰见身上硬功夫这么到家的人,加上沈徊手里的镇恶刀,他有些忌惮,但很快就放弃与沈徊硬碰硬。而是伸手向前,却见那袖口突然冲出一股黑烟,像是长虫一样,飞快地向沈徊袭来。
陈庸刚脱离那人未收回的鸮群牵制,就见沈徊快要造遭此暗算,来不及思考,就准备拼尽全力为沈徊挡下。
可他却没有如愿。
一个身影就闪到沈徊背后,凭空而来的还有那轻易就将那黑烟踢散的一脚。
沈徊反应过来时,就只见秋江冷一副老样子,笑意盈盈地朝他问好:
“好久不见啊!沈大人。”
第八章 诗鬼词枭
深秋夜长,后半夜的时候,悬月当空,那棠棣楼也总算是有了个影子可以望见。
夷镜湖上,一艘渔船正缓缓地飘向湖对面的楚江县城。
这船虽无人撑杆,也无风可借,却很是坚定地朝着楚江县城方向行进。
船头坐着的人一副渔夫打扮,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拿着刚才在湖滩上敲击得来的石火,点燃船上的的灯烛,一盏接着一盏,整条船终于亮堂了起来。
沈徊这才看清,这船的行路方向与一般船只不同,它并非从湖中心驶过,而是绕着湖的外缘行进。纵然外缘滩多湖浅,这船依旧能行驶得四平八稳的,可见船主人的厉害。
那头秋江冷从船主手里接过一盏灯,送入船舱,整个船舱立马亮堂了起来,船舱里的人也各自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沈徊对船主十分感兴趣,但当下他知道最要紧的就是先问清楚今夜所遇见的这个究竟是什么妖怪。
于是他一脸求知欲旺盛的样子看向秋江冷,后者却八风不动,将烛台摆好,虽然这船行得又稳又快,根本不需要担心,可她还是在那里一股脑儿地摆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