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秋江冷一直没说话,却是突然问起了那处乱葬岗何在。
待得了地址,她便又不顾秦士成表情,也不告辞,又是一个翻墙出了院子,应该是往那乱葬岗去了。
秦士成欲言又止,看着这天色渐晚,怕是又要下雨了。
秋江冷一直要找的人,说起来倒是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与她有渊源的人。
她师父,上一个“鬼医”幽铃罗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幽铃罗明明是凡人,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手诡异医术,最擅长与鬼神妖怪打交道。所以她能救自己性命,秋江冷一开始是没有疑虑的。
直到她将幽铃罗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后来又得了机缘遇见了世间少见的避世大能,什么松遥派的传人,天机门的掌门,一群人明明就是一个个看起来就潦倒落魄的样子,偏神神叨叨地说自己是门派仅存世间最后的希望,扯着她要她做传人。
等她又不小心学完之后才发现,以幽铃罗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救下她。
可惜这时候幽铃罗已死,她再想问个究竟也没了机会,于是只有一路查访,这才查到了幽铃罗的老家无忧县。
以她曾经与幽铃罗相处时日的了解,她有一个牵挂的人,她终身未嫁,那个人若不是有缘无分的情人就应该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班兰露,她是一定要见一见,说不定她身上真有幽铃罗的秘密。
无忧县城外十里的断魂谷,名为谷,其实就是一个大坑,专埋那些无名尸骨的坑,也就是乱葬岗。
已经入夜,周遭全是长得比人还高的杂草,唯有外围为了隔断所栽种的桂树,十分醒目,在夜色里不动声色地告诉来人止步。
夜雨夹着寒风吹过,耳边除了雨打树叶草木的声音,就是前方谷底隐隐传来的野狐哭声和幼兽低泣的呜咽声音。
秋江冷见怪不怪地穿过那片桂树林,不知何时却撑起了伞。
这断魂谷可真热闹。
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打在满地的尸骨之上,除了新近运来的尸体上声音小些,其余的尸骨均是无动于衷地承受着这仿佛是老天爷心情不好突然降下的戏弄。
“见怪不怪。”
秋江冷轻飘飘地说着,但是每一步路走得却是恰好跨过了那些杂乱的尸骨。
她循着声音找去,声音越小的地方,应该就能看到她想看到的人。
班兰露还是没死成。
她昏迷的前一刻,只记得自己一口鲜血喷出,吓得那春杏院的妈妈脸色青白,慌乱不堪地喊着“拉出去!拉出去!”
总算是出来了,那魔窟像是会吸血一样,就要把她的精血吸干了。而现在,她终于是逃出来了,不管现在是何处。
“骗人的吧。”
班兰露气若游丝,却还是吐出了这几个字。她想起小时候经常来看自己的姨母,长得很漂亮,说话很温柔,还会给她带很多从没见过的玩意,会在以为她睡着时抱着她说很多她听不懂的话。
最后一次见到她,她说很快就会来接自己去玩,还偷偷塞了她一个箱子,只是她打不开,便把它藏到了外祖母坟前的楠树根那里。
后来,后来她就被卖进了妓馆,母亲死了,父亲娶了新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毫不留情。
她想完自己这短短十八年的污遭事,觉得自己该死了,于是认命地闭上眼睛。
可是这雨却没有眼力见,不想让她安静地死去。
她心头不可控制地升起一股怒气,支撑着她忽地坐起身来,她感觉自己还有事没做完,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死去,却忽略了她胸口那道从生下就有的状若兰花的胎记此刻却是诡异地闪了一下。
可有人没忽略,还眼尖的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诡异光点。
秋江冷撑着伞,不紧不慢地往这边靠近。
于是班兰露费尽力气爬上坑缘的时候,抬眼便是这样一副情景:雨水模糊的双眼一开始只看见一道青色影子在向自己靠近,等到那把油纸伞撑到自己头上时,她才看清,眼前是一个清冷出尘,肤色雪白,却面带笑意的女子。
“是神仙吗?”
她这样想着,但却不敢出声说话,怕是回光返照,吓走了自己的最后一丝生机。
“上来吧。”
秋江冷伸出手,示意她抓住自己的手,一把将她拉了上来。
等到自己真的抓住了那只带着温度的手,班兰露才发觉自己真的是被人救了,不是假的。
没等她思及眼前人为何要救自己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原因何在,她便觉得后脑一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秋江冷打晕了她,看着她与幽铃罗七分相似的脸,觉得自己没找错人。
“还好来得早,不然一口气都没了。”
秋江冷念叨着,抬手喂了班兰露一颗护心丹,算是了事。她接着两指轻放在嘴边,一阵绵长的哨声响起,不出片刻,一个红色身影便出现在她面前。
“诶,找到啦?那好,杨二世一路上磨磨蹭蹭不敢过来,我便把他打发去舟湖边等着了。”
朱雀平日里和秋江冷不甚对付,似乎对于自己主人是这么个没出息的样子很是不甘,但是真要到秋江冷让她办事时,她是半分没有犹豫推辞的。
“没有尾巴?”
秋江冷还是多问了一句。
“有啊,不过你不是说只要是那个姓沈的派的,就不拦着嘛?所以我也没拦着杨二世赶着马车来。”
朱雀回答得漫不经心,眼珠子却是在不停地打量着班兰露。
秋江冷嗯了一声,见她这副模样,干脆把班兰露往她手里一丢,继续撑着伞优雅地离开了。
朱雀忽地一惊,但发觉手里这姑娘居然这么轻的时候,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便也抱着她跟上了秋江冷的脚步。
待到她们离去,这断魂谷的雨居然慢慢地停了下来,一时寂静无比,连野兽夜哭声音都消失干净。
第七章 楚枭夜啼
冷彻的秋雨还纠缠着蜀地时,荆楚之地的寒意则干脆利落,只趁着风起袭来。
“主子,信已送到。”
沈徊已经到了楚江县三天了,算上路上的时间,此行行至荆湖郡,也是花了有十日。现在他正坐在一家客栈的二楼,饮着热茶看向窗外,目光落到楼下街市上来来往往的百姓身上,瞬间又移开,只望向城外的方向。
旁边有人说话,声音低沉内敛,不是卢青。
卢青是在大理寺时跟着沈徊的,而眼前说话时却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的人,是潜龙卫。
“嗯。”
沈徊的目光收回,想起蜀地多山,而荆楚却甚少能看见山,不论什么妖怪,都不太容易能找到的栖身之地。
他这封信是送给秋江冷的,从他刚到楚江县时发出的,他在信里说有消息查到那只大妖应当是逃到了荆湖地界,他先行一步去探虚实,她们而后出发即可。
念及此处,他想起临行前几日去了一趟鱼龙小院的情景:彼时他正向秋江冷问着有哪些妖怪的特征是通体全黑,行动迅疾时,却不防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冲到秋江冷的脚下。
却见那白色身影抬头之时,却是一张惨白的脸。她抓住了秋江冷的裙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跪在秋江冷面前,狠狠地磕起头来。
秋江冷被突如其来的大礼下了一跳,他倒是淡定至极,作为鱼龙小院的常客,他已经习惯了这院子里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些人和事。
像是成天住在树上的朱雀,闯不过门口的奇门遁甲阵就总是想翻墙的杨君集,还有总是会从土里或者树干里冒出来的精怪们,谁叫这里清灵之气比别处多些,说来这里面还有他的功劳。
于是沈徊不动声色地退到一边,瞥了一眼自己镇恶刀,想着自己好像也不算突兀。
“师姐!你一定就是师姐!我终于等到你了!”
不欲卷入秋江冷的私事,他瞧见了她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态,便福至心灵地离开了,也没有告辞。
“有消息了吗?”
沈徊十分谨慎,没到楚江县的时候便已经暗中调遣潜龙卫先去打探情况,这步棋早在无忧县抓到那伙劫走赈灾粮的贼人时就已经走出,当时秋江冷在杨君集那里听说的是将这伙贼人尽数抓住送上了刑场,其实不然,沈徊还故意放走了一个,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如今他查到那批粮食已经被运到荆湖郡楚江县,料想幕后之人一定是想要将粮食卖出,好中饱私囊。
虽说这些年沈徊行走朝堂市井,见识了多少张冷热面孔,阴私伎俩,但当发现让赈灾粮失踪这一个引子居然不仅烧到了朝中两位大臣身上,而且还要吞下这关系数万生民性命的粮食时,还是不由得沉默了。
“回主子,那人十天前到了楚江县,先是在城外的破庙躲了一阵,然后才进了城,去了一家叫亨通当铺的地方。”
“当铺?他能当的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