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人辛苦,这么早就忙活差事了!”
  货郎面善上道,那差役似乎也认出了他是谁,常在西街市集摆摊的莫老三,褚村来的,为人很是热心勤恳,人缘也不错。
  “是啊,谁能料到这立冬刚过,就突如其来下了这一场雪,头儿天一亮就把我们支使起来,这不,还有那么一大截才能扫完呢!”
  差役边埋怨着老天作怪,一边打了个哈欠,似乎真是被上司从被窝里拖出来的。
  “诶诶,是哪,村子里都说这是祥瑞!昨夜夷镜湖边的鬼怪哭得可惨,可凄厉了!但是一场大雪之后,我们村子里的鹰居然都安然无恙嘞!都说是老天有眼,昨夜定然是收拾了那只鬼怪!”
  莫老三说得煞有介事,把那差役也说得信服了几分。
  二人蹉跎了阵,就见那真正的日头冒出了城楼檐角,那方城门已开,陆陆续续已经有人进城来了。
  沈徊的目光也随着那莫老三的身影消失在了去往西街的迎春桥头。
  而这方白景生光,西边的潇湘客舍里,秋江冷才醒,披上一件豆绿色的披风,倚在门口,瞧着院内已经垫起来的厚厚的一层雪。
  院内只见兰露在忙进忙出,朱雀畏寒,她的屋子关得严严实实,杨君集就更别说了,这一路来秋江冷把先入城打点的事情交给了他和兰露,其实是他带着兰露四处打点,昨日事毕,这位公子哥总算是找着机会可以赖床了。
  其实能把杨君集带出来,他母亲是功不可没。
  要不是杨夫人认定了秋江冷就是杨君集命中的贵人,一遇见她,不仅杨家家宅之中怪事平息,而且杨君集这个出了名的纨绔身上也隐隐有了浪子回头的迹象,全力支持杨君集跟随秋江冷去游历,以杨君集那个有三分斗志就有七分怠懒的性子,是决计不可能出无忧县一步的。
  秋江冷面无表情地看着杨君集那掩死了的门户,额前不禁划过一只无声的乌鸦。
  “真是逆徒。”
  她自言自语地吐出这句话,却叫刚准备去厨房端早饭的兰露听见,以为她在叫自己,便多走了几步向秋江冷这边来。
  “师姐!”
  兰露和她打着招呼,全无之前在无忧县时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模样,见秋江冷虽然没再看杨君集的屋子,但还是提起来昨天他们办的事:
  “杨公子昨日里办事可利落了,一天跑下来,许是疲累伤神了,所以现在还没起。但他嘱咐过我,见到师姐就一定要把这东西交到你手里,说是会有大用处。”
  她说完便从身后取出来一份请帖模样的册子,双手拿着递给秋江冷。
  秋江冷倒是不意外,也猜到了这东西是什么:琼花雪宴的请帖。
  楚江县里唯一能与凡人和平共处的异类,就是“诗鬼”乔鸾,不仅是因为他们诗鬼百年来绝不伤及无辜的美名,还有就是他足以媲美当世大家的才华与情趣。
  这琼花雪宴便是他追求风雅,会客交友所办的宴会。
  “看来我这个徒弟还真是没辜负我的期望啊,连乔先生的宴会请帖也能弄到,那我就不辜负他一片孝心了!”
  秋江冷打开请帖看了看,不一会儿便眉开眼笑,冲着兰露也点点头。
  兰露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说着去厨房端早饭便转身离开。
  秋江冷在她转身后收敛了笑意,心想着到底是幽铃罗教出来的人,适应能力极强,聪明有余,狠心不足。何必给杨君集说这档子好话,他也听不着,自己也不会在意。
  一阵穿堂风吹过,秋江冷拢了拢披风,早将那请帖收好,回屋换衣服去了。
  夷镜湖东侧,棠棣楼。
  时过正午,琼花雪宴一刻之后才正式开始,所以做东的乔鸾还尚未出现,但整座棠棣楼已经清空了出来,只有接到邀请的人才能入内。
  赴宴的人差不多都按照请帖上的提示,只着青白二色之外的鲜艳颜色,为的是宾客置身于雪景中,如同百花盛放于其中一般,别有一番风景。
  秋江冷只身前来,也改了自己一贯只着青衣的穿衣风格,让兰露给她挑了一身赴宴穿的鹅黄色宫装。
  从没穿过如此繁复衣裙的秋江冷却是一点也没有不习惯,走在路上时那满头的步摇钗环也未曾被晃得叮当乱响,她走在路上,虽是轻纱覆面,这般举重若轻之态,倒是惹得其他宾客侧目。
  “她是哪家的闺秀小姐,怎么穿着如此,还能走得如此轻快好看?”
  有远远落在她身后的赴宴的姑娘见此惊讶道。
  不过她步子实在是太快,片刻之后便把那声音甩到了身后老远的地方。
  进了棠棣楼,秋江冷才自然地慢了下来,打量起这楼中摆设,位置安排来。
  正当她慢悠悠地绕着一楼那方偌大的池塘转了一圈时,发现了这楼内的巧思:棠棣楼一共九层,朱漆绿壁,飞阁流丹,而楼顶开了一扇窗户,与那一楼的池塘相应,宾客们的座位围着池塘而设,其中间隙遍植花木,倒跟在外设宴别无二致,尤其是那池塘正中的亭子旁。突兀地生着一棵琼花树,与旁边落雪相映,更是别有生趣。
  “当真是风雅之人啊!一花一木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啊!”
  秋江冷不自觉地赞出声,却吸引到了一个老熟人。
  “秋,姑娘?”
  沈徊自昨日起得了“诗鬼词枭”这个线索,便连夜去打听清楚了他的底细,还顺手弄到了一张琼花雪宴的请帖,想来看一看能驱使得动像枭这般悍妖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向来闻言只信半分,因为再真实的真相,只要一经过人的嘴里,都会失了半分真。所以他是不信什么“诗鬼”鬼如其名,只问风月,不问世事的说法的。
  没想到正当他在角落里思考这“诗鬼”乔鸾与那只从永安城逃出的大妖到底有何关系以及那大妖究竟会被他藏在何处时,脑内好似粘了一团浆糊,心头憋着一阵烦绪,一个声音却把他惊醒过来。
  秋江冷被他冷不丁地一喊,虽然有被吓到,但还是故作淡定地走开了,因为那池塘中央的亭子里已经端坐着一个人,身着白袍,乌发未束,仙风道骨,举手投足都是名士风流。
  “各位,雪宴已开,还请快快入座!”
  说话的便是那白衣人,也就是这琼花雪宴的主人,“诗鬼”乔鸾。
  秋江冷逆着人群,挑了一个离那个亭子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再看那乔鸾时只觉得惊讶。
  诗鬼从来都是一副瘦骨嶙峋,只有双眼澄澈有神,像是会诉说上百年的人世治乱兴衰的模样。眼前这人,那双眼睛却是透露出一股虚假的清澈,深不见底的浑浊。
  而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飘然若仙的气息则更是不正常。
  诗鬼诗鬼,到底还是鬼,若无鬼气,那便非妖即魔。可是这乔鸾身上这股仙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如今世间,还真有能飞升成仙的鬼怪吗?
  秋江冷直觉眼前这人不简单,兴许这琼花雪宴也不简单。
  “感谢诸位赏脸,能赴乔某这拙宴,我敬诸位一杯!”
  众人都举杯回敬乔鸾,只有秋江冷和沈徊没有。
  他们一个正打量着乔鸾,另一个则像是没听见一般只顾低头尝着桌上的糕点。
  “啧,倒是没毒,就是这‘凝烟紫’放了十足十的量。”
  秋江冷自言自语着,将那酒壶中的酒也倒出来半盏,靠近鼻子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这酒里除了‘凝烟紫’还放了什么?”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秋江冷将那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随后看向那亭中酒过三巡已经开始邀周围宾客开始作诗的乔鸾,终于提起来了一丝兴趣。
  “原来是在酒里下了‘千尸散’,配合着‘凝烟紫’,倒是让人死得不会那么痛快。”
  秋江冷本来想看戏,想看看这乔鸾究竟想做什么,没想到这宴席上除了她之外,还多了一个聪明人。
  沈徊坐在他的左上方,那琉璃壶和琉璃盏晶莹剔透,一眼就看得见他也是一口没喝,一口没吃。
  秋江冷像是发现了更有趣的事,终于觉得沈徊值得搭理了,于是趁着席间众人喝得兴起,悄摸着坐到了他后面。
  “这酒可是上好的秋月白,沈大人怎么不喝啊?”
  沈徊又是先闻其声未见其人,只侧过身,露了一个侧脸,解释道:
  “我不爱喝酒,喝酒误事。”
  像是觉得自己太严肃了,他又放轻了语气说道:
  “宴会之上的饮食,入口须留七分。”
  “可你留了十分。”
  “因为我和宴会主人不熟。”
  秋江冷见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十分欣赏地会心一笑。
  于是心情很好地分享着信息,关于这宴席上的“凝烟紫”和“千尸散”。
  沈徊一听,像是明白了什么,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秋江冷见此,只问他想到了什么。
  “照你所说,这乔鸾居心叵测,想要这雪宴上所有人的性命,但他若是真想成仙,这样做不会有损功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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