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秋江冷当然也想到了,无论人还是妖,又或者是鬼,若想立道成仙,必然要历经天、地、人三劫,吸纳天、地、人三气,立得本心之道,修得成仙之才。若是妄造杀业,别说成仙了,只会堕魔。这也就是沈徊所说的有损功德。
  她没说话,沈徊则又继续说道:
  “而且,这‘凝烟紫’有让人产生幻觉的效果,可是这宴席上的宾客的举止却不像是出现了幻觉,反倒是清醒得很。”
  秋江冷闻言不解,忙问他:
  “你怎么知道他们都很清醒?”
  “眼神。你看,他们的眼神根本不像是看见了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更不像是喝醉了的该有的。”
  秋江冷顺着沈徊的提示去观察所有宾客的眼神,果然,只见他们状似喝醉,有些人还站起来和人跳舞,但是却趁着此时与人交谈,耳语,眼神清明。
  倒是那亭子里的乔鸾,举手投足甚是有条理,但眸中已经又了一层朦胧的醉意,不像作假。
  沈徊接下来的一句话让秋江冷转换了思路:
  “你就没想过,这能赴乔鸾的琼花雪宴的,不是普通人?”
  秋江冷霎时间明白了什么。
  原以为这是一场乔鸾设下的鸿门宴,但也许,这是一场所有宾客为他设下的鸿门宴。
  第十章 借枭成仙
  这雪宴上诸宾客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推杯换盏之间,眼神却一刻也没离开池塘中央那座亭子。
  秋江冷听着沈徊缓缓道来这雪宴的讲究,乔鸾以四季时序分别设了四席宴会,这雪宴请的都是当地的文人墨客,还有世家名门,一起赏雪饮酒,谈诗论词。
  沈徊说到这次琼花雪宴,点出来了它的不寻常之处:
  “以往四时宴地请帖都是一张难求,乔鸾分发请帖除了固定交好的朋友,便是随缘相邀的客人,都绝非寻常人。偶尔有一两个浑水摸鱼想要见一见这番世面的,只有到黑市去买。”
  “乔鸾明知这种情况,但也没有多加提防,毕竟一两个人而已,不会乱了他的宴会。只有今年,黑市上流通的请帖足足多了一倍。”
  秋江冷认真地听着沈徊的话,顺着他的思路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有人造假?”
  “没错。所以,这宴会上的宾客至少有一半,是不请自来的。”
  秋江冷估摸着杨君集这张请帖多半也是高价寻来,想来弄到也不是很难,思及此处,她突然抬头看了看逐渐已经分成三拨的宾客们,像是回答着沈徊的话:
  “也至少有一半,不是人啊。”
  沈徊已经注意到了秋江冷说话的习惯,她越是认真,越是生气,情绪波动有多大,说话的语气就越轻松温柔,刚才那一句话说得轻柔至极,一个不经意就难以捕捉到。
  于是他自然地提高了警惕,左手不自觉地伸向了身后,直到放在那隐藏在织锦烫金的衣袍下镇恶刀也抖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应他,他这才停下了动作。
  秋江冷余光扫到了他的动作,面上不显,心里却讶异:
  “居然修成了刀灵?这风临渊当真是慷慨大方啊。”
  不多耽误时间,秋江冷又悄没声地挪动了位置,离那宴席中心远了些。
  却见那琼花树下,乔鸾已经醉倒了,还仰着头将那酒壶中的秋月白一饮而尽,一举一动颇有风流不羁之态。
  与此同时,席间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袖间隐有白光闪过,骤然而出,居然是贴身可藏的白金软剑。
  寒光一闪,觥筹交错的杯影碎得四分五裂,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却不妨碍那凛冽白光直指那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乔鸾。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但见这前一刻还是浑然不觉的乔先生,后一刻却触地而起,一道黑影忽地从那白袖中脱离而去,眨眼之间,就在那几个手执利剑的人身上留下了几道骇人的伤口,深浅一致,整整齐齐,一时间竟将那几人逼退了去。
  原来他手里那道黑影,竟是一条玄青长鞭,被血沾上之后,连颜色都都看不出来,只是冷冷地散发着杀意。
  “果然是你!没想到成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词枭’苏逢青,居然也会来赴这般附庸风雅的宴会!”
  说话那人身形高大,长相普通,但说话时却见其脖颈处的不自然,他就是首先发难,欲杀那乔鸾之人。
  他这话一出口,在座的人都明白了,他并非冲着乔鸾来,而是铁了心要取这‘词枭’苏逢青的性命。于是那真正来赴宴之人,便趁此时慌忙从门外逃离。
  席间一片狼籍,秋、沈二人早就纵身跃上二楼,躲在一旁看起了热闹来。只有那五人依旧提着剑,目中时毫不掩饰的愤怒。
  “怎么?成日里打听我的下落,每次找到我的时候,我还大发慈悲地等了你们一刻钟,谁料你们就是没用,我都放水成这样了,还是杀不了我!”
  苏逢青穿着一身白衣,显然这不是他平日里习惯穿的,刚才几鞭甩出去的时候就把袖子给勾坏了,他扁边说话边摆弄着袖子,一张不耐烦的俊秀面孔此时却多了几分担忧。
  “好一个‘词枭’!真是狂悖至极!你平白无故杀我全家数十口人,毁我恒威镖局基业,今天我就新仇旧恨一起算!定要取你这妖孽性命!”
  沈徊在听见那人自报家门时提到“恒威镖局”时,目光就从那苏逢青身上移到了他身上。
  “呵,你那个破镖局,干了些什么勾当自己心里没数吗?连你们人自己用来救济灾民的粮食都敢倒卖,你们又是什么好人吗?还有那暗处的,要杀要剐赶紧上,躲躲藏藏的,有什么意思?”
  苏逢青眼中杀意毕现,挥鞭待战,想要快点结束,要是等那人发现了自己为了将这群尾巴骗到网兜里一网打尽,借了他四时宴的名头,一定又要听他念经了,真是头疼。
  像是被苏逢青的话激得实在是坐不住了,那席间剩余几个人也站了起来,脸色黑沉,目露凶光。
  秋江冷在听见苏逢青那一番话时还以为说的是昨夜与他交手那事,正想着要把沈徊推出去时,却发现人家说的根本不是他俩,于是一脸没趣地去看向那几个人。这一看不要紧,关键是她居然发现这几人不是凡人,而是妖!
  只见那几人,不,妖,悄声蹲下,手脚并用,指尖生刺,嘴角咧到了耳边,眼睛已经变作了竖瞳,后背拱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分明是那山间凶猛狡黠的野狸模样。
  “苏逢青,我黄狸一族深居山野,未曾惹过你分毫,你又为何要杀我族人,夺他们内丹!”
  黄狸妖此刻看着苏逢青,就算他是自己天敌,也阻止不了她心中要把这该死的鸮鸟生生扑杀撕咬的仇恨与冲动。
  楼下早已经陷入恶斗之中,楼上二人倒是冷静非常。
  “这棠棣楼都要垮了,乔楼主怎么还不出来?”
  秋江冷恰到此时地提起了乔鸾,他引以为傲的琼花雪宴被自己手下搞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能忍得住不出来,任由那苏逢青将这里搅得乌烟瘴气。
  很显然,这与她从无风那里打听来的乔鸾的做派有了些出入。之前杨君集摸清了这楚江县里大大小小四十五个店铺作坊的底细,几乎九成以上的地方都在他乔楼主的掌控之中。所以这棠棣楼出了怎么大的事,他乔鸾不肯不知情,明知而不制止,这背后到底卖的是什么葫芦药?
  这方秋江冷暗自生疑,沈徊却想起来了这个“恒威镖局”到底在哪里出现过:黑市。恒威镖局曾在黑市上接了一个当铺要运一批珠宝到江南的一单。
  那方苏逢青正与一人一妖两拨人酣战,那恒威镖局的也是有备而来,镀铜骨法炼成的白金软剑与寻常兵器不同,需要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锤炼,最能对付阴寒体质的妖。他们为了报仇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而黄狸妖凭借着敏捷难捉的身手,从四面八方将苏逢青围住,配合着那白金剑招,利爪倒是没放过他身上的那件素炼白纱的衣衫,三道爪印带出血肉翻飞,苏逢青浑然不觉,反倒是见到衣衫被毁,一时怒极,屏气敛目,双手握拳,周围荡起一圈赤色光圈,将所有人都震开到十步开外。
  眼见他杀心正盛,欲再动作将所有人都杀之后快时,却没防着头顶飞来一个绣凳,他生挨了这一下,毫发无损。紧接着从二楼飞身而下一个黄色身影,落地之前浑身衣衫尽数碎裂,待众人看清时眼前则站着一个清秀瘦削的青衣女子。
  那黄狸妖中有人轻轻地发出“咦”的惊讶之声,随后又消失不见。
  那青衣女子就是秋江冷,她瞧着这楼都快要拆了,背后正主却还不出来,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了战局。
  “你,你是昨夜褚村那个女子?”
  苏逢青杀性骤歇,此刻却有了脑子,从二楼她出现的地方搜寻到了沈徊的身影,心想果不其然。
  “苏公子好记性。”
  秋江冷不走心地称赞他,脸上又挂起了她那副万年不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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