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孤僻,淡薄,寡情,自小便看惯了父母的貌合神离。
谈笳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看起来这么的脱离世俗,周身看不出一丝烟火气。
他的存在,就像一缕烟,只要一阵风随时都可以飘走,结局不管去了哪里,都是那么不着痕迹。
他这样的人,好像一直都缺少去爱的能力。
谈笳知道每个原生家庭都有它或多或少的缺陷,就像成厉虽出生富裕、衣食无忧,但他的童年,父母的存在一直都是空白。回忆起来,就像是在看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
这个世界不幸的人有很多,谈笳不想和谁去对比,只是替自己也替成厉,甚至替世上每一个遭遇不幸、内心尚有晦暗的人聊表安慰和同情。
一如那天的成厉看起来很孤独,孤独到谁也不能走进他的世界。
他就一个人躺在院子里的竹编藤椅上,微仰头,像在看天空又不像在看天空,他的灵魂出离肉体,整个人出奇的安静,像画里的人物。
谈笳忍不住想向他靠近,想给他感情,给他喜怒,想把他拉出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
可是她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没问过成厉愿不愿意。
谈笳忽然心里涌起一阵怅然,和成盈的夜间话题结束,收了手机准备睡觉。
锁屏前,成盈又发来一条消息:【小婶,我明天要去我小叔那儿,你来嘛?】
谈笳的对话框删删减减,‘不来’两个字在指尖迟疑又迟疑,一直没能真正发出去。
她犹豫的间隙,成盈又发【你来吧,我一个人也不好玩,求求你了。】句末,还附赠一个卡通表情。
谈笳指关节颤了颤,飞速打下一个字后就关了手机,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她想,有些事终究要说清楚的。
谈笳第二天去了秋暝,刚进院子就看见成厉。他站在那给花浇水,很宁静适然的画面。
好些天不见,他还是一样好看,一样的让她心旌摇曳,仿若神明。
听见动静,他转头去看,见来人是她,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只淡淡一句:“来了。”
谈笳点点头,还没从上次的情绪里缓过来,不知道此刻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来面对他。
成厉收了水壶,看她没有说话的欲望,也不勉强。
“先进去吧。”
谈笳如获大赦。
两人一前一后往门内走,谁也不说话。
进了屋看见成盈,那小丫头一见谈笳就像猫见了老鼠一样兴奋。拉着她聊天追剧谈八卦,说得累了就打打游戏,一下午也就这么虚度过去了。
谈笳暗自揣测,要是被胡梦知道她没去图书馆自习,而是转头来了秋暝和人小孩一块儿玩,一定少不了要数落讨伐几句。
老实讲,很多时候人们会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而分不清主次。明明撞南墙的事见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总要亲身去撞一撞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疼。
傍晚,成盈家的司机来接她,谈笳去送她出门。
成盈走了,谈笳也不好久留,心里盘算着去路边打个车回学校。
路过院子的时候,成厉在石桌前喝茶,谈笳和他招呼一声准备走。
成厉置若罔闻,不理会她告别的话,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出声。
“过来,陪我喝杯茶再走。”
谈笳没办法拒绝他,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位子,看他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又挪到她面前。
“尝尝。”
谈笳端起茶杯呷一口,辨不出好坏,只知道他喜欢的东西向来都是品质上乘,叫的上台面的。
“最近在忙着期末考?”
“嗯。”
“考得怎么样?”
谈笳吹掉杯沿的茶叶,低着眉回答他:“一般,今年题目出得挺难的。”
“学校通知几号放假了吗?”
“通知了,这个月的十五号。”
“嗯。”
对话到这,就戛然而止。仿佛再找不到话题继续往下聊,又像在暗示他们之间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谈笳有点难受。
茶喝完,谈笳把杯子放回原位。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着什么急,再坐会。”
成厉喝着茶,一派八风不动的沉稳。
谈笳沉了口气,和他解释:“明天还有一门考试,我想先回去复习。”
成厉不为所动,到底也没再拦着她,他喝下一口茶才说:“再等等,喝完这壶茶,我送你。”
话说到这份上,谈笳也不好再推脱。
她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觉得有点可笑。分明是他刻意留人,却还表现地那么随意、那么自在,根本看不出一点在乎的情绪。
谈笳承认,自己真的看不懂他。
培根有句名言:“如果问人生中最重要的才能是什么?”
“那么回答则是:
第一,无所畏惧。
第二,无所畏惧。
第三,还是无所畏惧。”
谈笳想,或许自己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和成厉坦白自己的心意的。
她静坐在一旁,盯着手腕上的那圈细细的黑色发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成厉看了一眼,见她的茶杯空了,又拿起茶盏给她续上。
此时,谈笳却突兀地抬手拿开面前的茶杯,成厉给她倒茶的手顿住,拿了空。
他抬起头不置一词,只眉目淡淡地拿眼看她。
谈笳攥紧手里的琉璃茶杯,神情专注地凝视他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用极认真又好似随口一提的语气说:“成厉,你知道吧。我是喜欢你的。”
说完又好像底气不足,气氛沉默凝滞,她顿了顿,“所以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她勉强地笑起来,“我们一起吃遍天下美食啊。”
谈笳盯着他的脸,不想错失他的任何一个表情。是的,她在等他的回应。
呼吸可闻,空气诡异的安静。
成厉没有立即说话,只是自顾收回茶盏,面上不见诧异也不见惊喜的情绪。
待他放回茶盏后,竟好整以暇地又开始泡第二壶茶。
谈笳有些着急,摸不清他的心思,拿捏着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提醒他:“成厉,你听见了吗?”
成厉做着手上的事,头也没抬,极轻地说了句:“谈笳,我就当你是开玩笑,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他的声音在不大的院子蔓延铺陈,化成凄厉的诗词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响成绝句。
这一刻,时间走得像位行将就木的老者,谈笳的身体在被一刀刀凌迟,心在一瞬间跌落谷底,摔成一堆稀碎的破烂玩意。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谈笳仍是倔强,强忍汹涌的苦涩和泪水,说出的话也颤抖零碎。
成厉是怎么回答的,他沉着冷静的不像话,回答地滴水不漏。
“谈笳,你来我这,我可以把你当客人当晚辈当朋友,但唯独不能是爱人,不能是女朋友。”
“你还小,很多事我可以教你。但这也只是作为长者的关爱和教诲。我要你明白我只是类似你叔伯的存在,我们之间只能是这样的关系,除此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
话已至此,其实已经无甚明了,可她还是急切地、愤怒地、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你还没有回答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成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非得要个答案的话,我只能说我把你当我的侄女来看待。”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我们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从始至终你都只把我当作你的侄女看待?
谈笳一颗心都要撕扯开来。
高台楼阁,琼楼玉宇,竟是在顷刻之间轰然坍塌的。
说谎。
骗子。
他说的话,谈笳一个字都不想相信。
承认自己的心意有这么难吗?她不信这些时间的相处,成厉对她的好、对她的纵容和好脾气都只是作为长辈的关心。
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有其他的情意,分明有啊,难道从头到尾都是她会错了意?
她是比他小上十几岁,但是她又不是小孩子,自认能分辨他对自己的感觉究竟是不是止步于此。
还是说他就是要刻意隐瞒自己对她的感情,如果她猜的对,那她又能怎么办?
谈笳气得咬牙,身体微微发颤。
她终于放下手里捏得掌心发白的茶杯,像只被捕的鱼在下油锅的最后一刻放弃挣扎。
她心如死灰,眼神空洞,慢慢无声地笑了。
她说:“成厉,我居然不知道你这么狠心。”
她说完慌乱起身,无意中胳膊碰到茶杯,随着起身的动作,耳边传来一声清脆刺耳的破碎。
谈笳低头去看,只看见成厉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套茶具现在被她摔碎了一只,躺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杯子残缺地太厉害,怎么拼也拼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