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张管事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侧身给姜见黎让了一条道。
  “青菡姊姊,这是宫里头最后一坛腊梅了。”扶疏抱着装腊梅花的陶罐,为难地问,“今日还要换一位司茶女官来为陛下煮茶吗?”
  青菡揭开陶盖,用手在罐口轻轻扇动,腊梅的香气扑鼻而来,“香味倒是正,没变味儿,只是,哎,”她沉重地叹了口气,“怕是再换一人也无用。”
  扶疏犯了难,试探着说,“要不我私下去寻一寻姜园监,向她打听煮茶的方子?”
  青菡闻言果断制止,“不可,若是让陛下知道,你就别想再在御前服侍了。”
  “可是……”
  可是陛下整日这么折腾也不是法子啊。
  不远处,新上任的起居舍人蔺嘉鱼缓缓走来,青菡见到她,急忙叮嘱扶疏,“去将腊梅收好,免得蔺舍人瞧见又要记下来。”
  “陛下只是煮个茶而已,记下来又能怎样?”扶疏不大明白为何要这么怕蔺嘉鱼。
  青菡来不及做过多解释,只说是眼下南北灾情未歇,不能让前朝知晓萧贞观还有闲心做别的的缘故。
  扶疏似懂非懂地抱着坛子离去,蔺嘉鱼上了殿前石阶,拱手请道,“烦请殿正通禀陛下,今日臣来当值。”
  殿中,萧贞观听到蔺嘉鱼的名字,头疼得不行。
  分明是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也不知经历过什么,行事比她那个从小一心成为大晋第一谏臣的舒王兄还要古板?
  之前皇兄的起居舍人她也见过不少次,那位可不会事无巨细地什么都记,反观这位蔺舍人,居然连她几月几日几时饮茶时说了什么闲话都要记下。
  昭兴元年正月十六巳时三刻,帝于勤政殿召司茶女官制茶,言味不正。
  昭兴元年正月十七未时二刻,帝于勤政殿召司茶女官制茶,问其可会烹茶否。
  昭兴元年正月十八午时一刻,帝于勤政殿召司茶女官制茶,言茶淡而无味。
  ……
  萧贞观只要想到蔺嘉鱼那本起居注里大约记着诸如此类的话,便一阵心悸,若这本起居注被后世史官瞧见,约莫会在她的帝王本纪中添上昭兴女帝玩茶怠政这样的批语。
  可分明不是这样的,她并不爱喝茶,她只是好奇,为什么宫中的司茶女官煮的茶同姜见黎的茶一点也不一样。
  萧贞观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听到蔺嘉鱼行礼,青菡只好小声提醒,“陛下,蔺舍人来了。”
  “哦,”萧贞观端正了坐姿,“蔺舍人自便。”
  “是。”蔺嘉鱼走到角落处的案几后落座,将起居注摊开,提笔记下日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沉稳无声。
  萧贞观暗道,不愧是颜氏的学生,克己守礼得连衣袖都看不出褶皱,不像姜见黎,终究是乡野出来的,动辄就将自己搞得灰头土脸。
  又到了该回皇城当值的日子,姜见黎特意在这一日告了假,因为她要给胡瓜搭爬架。
  地里的胡瓜比她预料得长得快,冻死的苗也少,茎叶在短短七日已达一尺,再不搭爬架就来不及了。
  再搭爬架之前,得先将草棚给拆除。拆草棚时得格外小心,人穿梭在田间,一不小心就会碰到胡瓜苗叶,若是不当心伤了刮了,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光是拆草棚,姜见黎就拆了一个多时辰,拆完草棚就开始搭架子,架子用的是竹竿,竹竿比芦苇杆坚硬,禁得住藤蔓的攀爬。
  姜见黎小心翼翼地将竹竿重合处用麻绳扎结实,光顾着胡瓜苗,没留神,手上被竹刺扎了一下,一股钻心的疼痛让她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将手指含在口中。
  菜圃外,静静站了有一会儿的姜见玥此刻内心格外复杂,她偏头低声问张管事,“平日里阿黎都是如此吗?”
  如此,不拘小节。
  张管事紧张得满头大汗,“回禀县主,黎娘子平日里种完地后,都是回屋换了衣裳梳洗干净才回用膳。”
  “这么大的菜圃,所有的活儿只她一人做?”姜见玥皱眉又问。
  “小人请示过黎娘子,想拨些仆役帮着娘子照料菜圃,可黎娘子说,正屋附近的两片菜圃,她要自己打理,不让旁人插手。”张管事也很是为难,他在这庄子上几十年,还从来没见过主人家自己动手种菜的。
  “哎,我记得庄子上有个懂医术的老仆,让她来正屋候着。”
  姜见玥站在菜圃外,若有所思地盯着专心致志给胡瓜搭架子的姜见黎。
  姜见黎已经大半个月不曾回王府,萧九瑜朝政繁忙,无法亲自前来,便叮嘱了姜见玥前来给姜见黎送些东西,结果姜见玥一来,就撞见了方才的那一幕。
  她说不上心中是个什么感受,只觉得,看眼下姜见黎围着菜圃自得其乐的样子,或许入司农寺并不是一件坏事。
  姜见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园外的姜见玥,却没有立刻过来,而是慢悠悠地绑完最后一根麻绳才往此处走。
  “县主怎么来了?这是等了多久?”姜见黎站在三尺远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来了有一会儿了,见你在干活,便没打扰,”姜见玥捏着帕子隔着篱笆递了过去,姜见黎摇头笑道,“你这帕子贵,脏了我可赔不起。”
  “从不知你干地里的活也这般利索。”
  姜见黎打开篱笆门钻了出去,“县主忘记了,我本就是从乡野里出来的,小时候干习惯了。”
  姜见玥倍感意外,如今的姜见黎倒是对自己原本的身世一点也不避讳了。
  “县主还没告诉我,今日怎么过来了。”姜见黎一面往正屋走,一面问道。
  “你大半个月不见人影,连该回皇城当值的时候都告了假,姨母担心你一人在郊外,故而命我来给你送些日常用物。”姜见玥顿了顿,冲姜见黎眨了眨眼,“这只是其一。”
  姜见黎倍感不妙,“还有其二?不会是陛下又有什么吩咐吧?”
  “还真给你猜着了,”姜见玥说,“前几日我入宫时,陛下就欲言又止的,可也没说什么,我就没问,然而当我出皇城时,司农寺的夏侯少卿特意等在门口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城,听少卿说,勤政殿的宫人每逢你当值的日子都会往司农寺打探你。”
  “那便是无甚要紧的,若真要紧,早就下口谕召我入宫了。”姜见黎没放在心上,姜见玥却有些担忧,“你不觉得奇怪吗?既是无甚要紧,为何一连数回都掐着日子打探你?可若说要紧,勤政殿那边又不给你下令,连宫人去司农寺打探之事都不许声张,也不许特意调你回城。”
  “那你是怎么知道勤政殿不许声张的?”姜见黎问。
  “我从夏侯少卿口中套出来的话。”
  姜见黎不信,“夏侯少卿能被你轻易套出话来?”
  姜见玥也清楚这不可能,“自然是少卿自己故意透露得呗。”
  姜见黎洗了手,转身往寝卧去,不一会儿换了身青色的窄袖圆领袍,长发用同色发带竖起,干净利落。
  “你不打算回皇城瞧瞧?”姜见玥总觉得姜见黎身量又长高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盯着瞧了好几眼。
  “等下回当值再回去吧。”姜见黎往茶炉里搁了几片桃花递给姜见玥,“桃花熟水,尝尝。”
  第三十章
  提起熟水,姜见玥立时便想到了万方楼中如今正卖的如火如荼的紫苏熟水。说卖,其实也不大准确,因为紫苏熟水是酒楼免费提供的,只要是进酒楼吃饭的宾客,无论消费多少,都可以得到一壶。
  在万方楼整改试营业期间,姜见玥去过一回,为的就是尝一尝扬名东市的紫苏熟水。紫苏饮的味道同姜见黎亲手所煮的有几分相似,但并非一模一样,算不得有多好喝,可为着这一壶免费的紫苏饮往万方楼去的宾客众多,据闻每日饭时万方楼前都会排起长队,其中原因,姜见玥也派人打听过。
  百姓们私底下口耳相传,说新帝登基后头一回驾临摄政王府,喝的就是紫苏熟水,且赞不绝口,流言私下传开后,大伙儿又联想起万方楼所在的这条街又被称为“姜府街”,其背后的主人就是翊王府,也就是摄政王府,所以传闻很可能是真的,万方楼里紫苏熟水的方子很可能就是从王府里头流出来的。
  新帝都爱喝的紫苏熟水究竟是个什么味道,人人都感到好奇,万方楼这才一时之间宾客如潮。
  “县主想说什么?”姜见黎用桃花熟水解了渴,抬头就瞧见姜见玥一连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见玥手执茶盏,问道,“你这桃花熟水,可有说法。”
  姜见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陛下没喝过。”
  “那你打算一年四季都供着紫苏熟水?你可知道东市里头如今都在传些什么?”姜见玥面露担忧,“若是那些话传到陛下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让萧贞观发现姜见黎借她的名赚钱,就是八品万作园监她也别想当了。
  “也不会一年四季都供,我正打算换一换。”姜见黎倒是一点也不害怕,“我有分寸,县主无需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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