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姜见黎佯装不解,“陛下说什么?臣未曾听清,能否请陛下大声些?”
萧贞观才不会重复给她听,她按下心中雀跃,微微仰起头,努力挤出一丝怒色,“朕是问,你如何发现身后有暗卫跟着的?”
姜见黎闻言将脊背伏低了些,“陛下,臣其实一开始并不确定,只是直觉有人跟着而已,而臣尝试去观察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任何踪影,可臣的直觉一向很准,因而臣才斗胆猜测,跟着臣的是陛下派出的暗卫,之后臣故意激怒孙茂,让他对臣行刑,也由此确定了暗卫的存在。”
“那你可知朕为何要派暗卫?”萧贞观试探着问。
姜见黎想了想,“臣猜测,陛下是出于以防万一的目的,臣为官不过两三个月,经验不足,陛下生怕臣行事不当打草惊蛇,坏了您的计划。”
萧贞观莫名松了口气,姜见黎能这么想是最好的。
“你明知暗卫是朕的暗卫,却将她们用得得心应手,朕是小瞧了你,”萧贞观冷哼,“你说服暗卫听从你的安排,将她们支使出去,来个调虎离山,然后好在朱雀大道上闹一场,倒逼朕不得不顺从民意,立刻出手,你可知罪?”
姜见黎从善如流,“臣知罪。”
“罪在何处?”萧贞观又问。
“臣罪在不该算计陛下,利用陛下,求得主簿之位。”
萧贞观意外地失笑道,“姜见黎,而今你倒是变得很是诚实,同以前不大一样了。”
“那是因为陛下也同从前不一样了,”姜见黎的语气格外郑重,“而今的陛下不再是从前骄横的萧氏公主,身为天下之主,您也会为社稷而忧心,也会心甘情愿地日理万机,陛下能够改变,臣也不该如从前一般小人之心,认定陛下听不得真话。”
“你的意思是,朕比从前有容人之量了?”
“是,”姜见黎反问道,“臣方才说的一番话,仍对陛下多有得罪,可陛下您似乎并不生气。”
姜见黎这一招棋直接将了军,她将萧贞观高高架起,萧贞观便是想再追究,也得忍耐下来。
萧贞观的心里在天人交战,她并不完全相信姜见黎“肺腑之言”,只是如姜见黎所言,她的确没有那么生气,可她该这么轻轻松松放过姜见黎吗?若是姜见黎日后不满足于主簿之位,或又想从她这里得到别的什么,再如法炮制,用计倒逼她给她升官,她又该如何?
孙家被她用来向结党营私的朝臣做杀鸡儆猴之效,而她又该怎么才能让姜见黎若不再犯呢?
萧贞观心里在想什么,姜见黎已摸得七七八八,她耐心地等待着,等着萧贞观内心的天人交战进入胶着之际,才慢悠悠地又甩出一支筹码。
“陛下,臣有一物想献给陛下。”
思绪骤然被打断,萧贞观恍惚地问,“什么?”
姜见黎起身来到放置衣物的箱笼前,打开俯下身去翻找了一阵,而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物,呈给萧贞观,“陛下,臣以此物向陛下道歉。”
萧贞观低头看去,她认出来了,是一枚缠花,油菜花样式的缠花,只是这枚缠花比姜见黎戴过的那枚要贵重得多,因为它是以金线缠绕而成的。
“此物虽小,却是臣亲手所制,臣的手艺不比璎棠的缠花娘,但是这上头的丝线是臣融了阿姊送的一枚金簪,让工匠制成的。”姜见黎垂着头将缠花往前递了递,像是不敢看萧贞观,“请陛下不要嫌弃此物简陋。”
萧贞观很想伸手去接,但是她觉得自己近日对姜见黎实在太过纵容,便矜持道,“朕知道了,青菡,接下吧。”
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姜见黎却觉得自己的目的已成达成了九成。
许是门窗紧闭的缘故,萧贞观觉得有些热,热得两颊泛粉,心下也有些难耐,逐渐开始坐立不安。
“时候不早了,朕也该……”
姜见黎双膝转了个方向,阻挡住萧贞观的去路,“陛下,臣斗胆请陛下用膳。”
萧贞观的脑子里骤然浮现出酸枣、菠菜、紫苏、腊梅等一水的东西,她不由得怀疑起近日万方楼营业不善,所以姜见黎想为酒楼招揽食客整饬出些新的花样。
“用膳,午膳?”萧贞观斜睨过来,“姜主簿提议朕来农庄更衣,莫不是早就想好了让朕在此用膳,好让你的万方楼有更多值得流传的传闻?”
“陛下,臣不敢!”姜见黎的头重重磕在地上,“臣从前是鬼迷心窍,不敢再利用为万方楼扬名,臣想请陛下留下用膳,是因为院子里的胡瓜开花了……”
说到胡瓜,萧贞观才记起她似乎给姜见黎下过一道在冬日里种出胡瓜的命令。
“哦?可眼下已经是春日了,”萧贞观故意为难,“朕记得朕让你在冬日种出胡瓜,姜卿,你这算不算,违抗了朕的圣意?”
“陛下,胡瓜从落种到结果需要一定的时日,臣接到陛下圣令时,冬日已经快要结束,臣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再短暂的几日种出胡瓜的。园子里的胡瓜比正常的早了一个多月下种,臣日夜照料,最终还是折损了七成秧苗,今日陛下驾临,臣拿不出胡瓜果,但是胡瓜花也可入食,请陛下再给臣一个机会。”
“胡瓜花能吃?”萧贞观的目光落在菜圃种,黄橙橙的胡瓜花迎风招展,同屋内的迎春花一般明艳。
“是,请陛下赏脸。”
萧贞观倍感好奇,可是她不想答应得很迅速,显得她有多么期待,再次被姜见黎拿捏了似的。
思索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勉为其难”地点头,“也罢,姜卿竭力挽留,朕就给你个机会。”
第四十三章
茅屋后面的菜圃里长了两棵榆钱树,榆钱树有些年头了,树冠如云,极为繁盛。
榆钱树的树叶圆若铜钱,又是一簇簇一团团地长,看上去就像一条条钱串子,所以才叫这个名儿。榆钱叶是可以吃的,榆钱树又随处可见,在灾年缺食少粮之时,可以用它来充饥,即便不是灾年,寻常百姓家里也可以用它来加餐。
姜见黎第一回吃榆钱叶是在川蜀,那是三月草长莺飞时,她与萧九瑜路过蜀安郡下的一个村庄,瞧见路边一排树下围着三两百姓,兴高采烈地在摘树叶。
萧九瑜认得榆钱,也吃过榆钱,新鲜的榆钱将萧九瑜的馋虫勾了出来,她用二十枚铜板带着她在一户农家混了一顿榆钱饭。榆钱鲜嫩,一碗榆钱用清水一煮,再拌上盐与香油,就分外美味了。
那种滋味姜见黎记忆犹新,她抛却农庄的正所,执意要择这一处茅草屋入住,有几分屋后榆钱树的原因在。春天的榆钱叶采摘下来后,只要保存得当,能吃大半年,且榆钱的做法简单又多样,吃起来野趣十足。
姜见黎在树下摘榆钱,萧贞观站在屋内窗边,好奇地盯着看。
榆钱树是一种叶子繁多的树种,待到枝繁叶茂时,叶子能将树枝坠得很低很低,眼下榆钱的叶子并未完全长出来,但是两棵树上已经长出来的榆钱叶已经足够她们吃了。
姜见黎站在树下仰头看了一会儿,而后撸起袖子左手扯过一条树枝,右手握着枝条一撸到底,这条枝上的榆钱就尽数入了她脚下的竹筐中,而后她又放开这条,转而去薅别的枝条上的叶子,不过片刻功夫,竹筐里头的榆钱叶就多得要溢出来。
姜见黎做事时专注的神色让萧贞观看得心痒,手更痒,她想试试,却始终拉不下脸,只能眼睁睁看着树下的人自得其乐。
摘完榆钱叶,姜见黎果断地拎起竹篓离开,萧贞观的视线里少了一个人,只剩下了沐浴着阳光的榆钱树,榆钱树的枝丫在微风中轻轻点头,令她感到一阵空虚。
见萧贞观兴致缺缺地转身,青菡将半开的窗阖上,“陛下不看了?”
“好没意思。”萧贞观幽幽抱怨,也不知是在抱怨榆钱树,还是在抱怨将她扔在屋里的姜见黎。
“陛下还没见过庄子上的灶台吧?”青菡绞尽脑汁地哄道,“不如臣陪陛下去瞧瞧?”
“灶台有什么好瞧的……”话是这么说,萧贞观还是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屋子。
厨房在西侧,屋顶上立着个烟囱,此时此刻,烟囱中还不曾有白烟升起。
去厨房的路上会路过姜见黎种的胡瓜地,萧贞观在胡瓜架子旁驻足停留片刻,忍不住从瓜蔓上掐下一朵胡瓜花。
花还没在手中停留超过两息,就被姜见黎夺了去。
“陛下,一朵花就是一只果,”姜见黎将罪证举到萧贞观眼前,“陛下毁了臣一枚果子。”
“……”萧贞观掸了掸指尖沾染的花粉,“姜卿说今日要用一成的胡瓜花入馔招待朕,朕掐了一只,你一会儿少掐一朵便是了,又不是金玉做的,这般着紧……”
姜见黎不接这话,接了就没好话,自顾自地开始摘起胡瓜花来。
萧贞观自讨了个没趣,后退几步抱臂站在一侧旁观,看着看着疑惑地问,“不是用花入馔?你掐下头的疙瘩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