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姜卿似乎对虫子也有了解?”
  “臣在地里干活,总会碰到各种各样的虫子,有的有毒,有的致命,陛下运气好,方才那个,只于作物有碍,于人,无碍。”
  “那什么样的虫子于人有碍?”萧贞观追问。
  姜见黎想了想,“血吸虫吧,水边常有。”
  “血吸虫?”萧贞观面色变得比方才还要惨白,“若是沾上它,会如何?”
  姜见黎回忆起在南方见过了感染了血吸虫病之人的症状,“犹如风寒,发烧畏冷,而后渐渐面色发黄,呈贫血之状,久则亡。”
  “亡?!”
  姜见黎点头,“此为疫病,南方水网密布,此病多发。”
  “南方……”萧贞观不知想到了什么,迅速转身想要离去,十分焦急的模样。
  姜见黎并不阻止,反而庆幸萧贞观就这么离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她整日待在万作园,同园吏们一同反复推敲头一批试验作物生长不好的缘由,刚刚才有了些许眉目,谁知萧贞观一道口谕下到万作园,让她不得不抛下萧九瑜的叮嘱,返回城中。
  姜见黎入了皇城后,并未直接前往勤政殿,而是先去了司农寺。
  蔡寺卿曾命她五日回一趟皇城轮值,后来发生了琼林宴上的事儿,她回去后大病一场,萧九瑜替她拟了告假的条疏,这条疏还是蔡寺卿批的,他既知晓姜见黎病了,便也不会再不近人情地非得让她五日一轮值。
  后来姜见黎病愈,萧九瑜从司农寺撤回了告假的条疏,蔡寺卿见微知著,对于姜见黎五日一轮值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来,便绝口不提。
  个中缘由,蔡寺卿在见过傅缙这个一心只想入司农寺效力的探花郎后,心中多少有了些许猜测,不过他为官数十年,历经三朝,此等皇家秘辛,他绝不会外泄,若有官吏想起来询问,他也只道是体谅姜见黎来回折腾,这才取消了她的轮值。
  姜见黎许久不曾出现在司农寺,陡然间毫无征兆地回来,倒是让蔡寺卿吓了一跳。
  蔡寺卿望着她瘦削了一圈的脸,叹了口气问,“病可好些了?”
  “回寺卿,下官已经痊愈了,特来向寺卿述职。”姜见黎递上连日赶出来的折子,“开春时,下官在万作园试验了一批作物,命人每日观察记录下它们的生长情况,所遇的问题下官都一一总结了,有的已经有些眉目,有的还尚在推敲中,请您过目。”
  蔡寺卿接过折子,打开后仔仔细细地通读了一番,连连点头道,“切实中肯,实事求是,条理清晰,可见你费了不少心思,尤其是你能想到试验备荒之物,确有些先见之明了。”
  姜见黎觉察出蔡寺卿的话中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耐心地听着,蔡寺卿忍不住道,“若是司农寺能居安思危,早些想到试验能用作救济灾年的作物,那么而今的水灾赈灾一事,便不至于……”
  “水灾?”姜见黎忽而想起那一日萧贞观陡然变化的面色,试探着问,“难道是南边发生了水灾?”
  蔡寺卿闻言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十日前,江淮诸郡上呈急奏,言今夏南方阴雨连绵,长江几处溃堤,泽国千里。”
  姜见黎有些明白了。
  萧贞观是在担忧大涝之后会形成大疫?
  “那如今南边的情形如何?按照朝中惯例,京中应当会有特使前往赈灾?”
  昭兴一朝才开始,怎么这般多灾?
  冬灾才平息不久,眼下又生洪涝,怕是流言又要四散。
  “哎,”蔡寺卿摇了摇头,“连日的早朝一直在提这事儿,可陛下始终没有下明诏指派特使。”
  姜见黎心下一沉,她感觉到萧贞观在犹豫。
  她在犹豫什么?犹豫该派遣何人前往吗?
  可是灾情容不得半分犹豫,她这般踌躇,阿姊还有太上皇也未曾提醒过吗?
  蔡寺卿将姜见黎的神色看在眼中,提醒道,“听闻陛下急诏你入宫,眼下时辰也差不多了。”
  姜见黎骤然抬头,目光惊疑不定。
  蔡寺卿什么都没说,可看向她时,又像什么都说了。
  难不成萧贞观属意的人,是她?!
  这怎么可能?
  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司农寺主簿,上任一年都不到,萧贞观怎么会想到派她前往灾区赈灾,就不怕她经验不足,让南边的情势继续恶化吗?
  不,这其中一定还有隐情。
  姜见黎躬身行了个叉手礼,“多谢寺卿提醒,下官这就前去拜见陛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得见了萧贞观才能知晓。
  第六十一章
  姜见黎来得时辰不巧,勤政殿里头有人,且从青菡见到她时陡然复杂起来的脸色推敲,里头的人,不是一般人。
  能够被勤政殿的宫人认为不一般的,要么是天潢贵胄,还得是萧九瑜那样手握大权的天潢贵胄,要么,就是对萧贞观而言十分特殊的人。
  不用怎么动脑子,姜见黎就隐约猜到了里头是谁。
  若里头的人是傅缙,她觉得自己还是先退一步为妙。
  “看来下官来得不巧,陛下有贵客在,”姜见黎朝青菡拱手,“那下官还是改日再来吧。”
  话音刚落,里头就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
  也不能算是争吵,因为姜见黎并未听到萧贞观的声音,只有傅缙一人大义凛然地自说自话。
  “陛下,臣多年苦读入朝为官,是为了兼济天下,是为了给百姓谋福,而非整日陪伴君侧,读书作画!”
  “臣为太仓令,自当前往灾区协助开仓赈灾,请陛下恩准!”
  “陛下若今日不允,臣便明日再来求见,直到陛下回心转意!”
  “……”姜见黎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双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青菡似乎已经习惯了殿中发生的事,她镇定自若地拦住姜见黎后退的脚步,“姜主簿,陛下一早便在等您,只是太仓令忽然请见,还请您在廊下等候,容臣进去通报。”
  “不必了”三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殿门忽然从内被打开了。
  面如冠玉的太仓令、翰林院学士傅缙,从殿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面色因为激动而泛红。傅缙大约没想到殿外还有同僚,在看到姜见黎时脚下忽得一顿,觉察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明显后,才掩饰般继续向前。
  姜见黎乃司农寺主簿,正七品,而太仓令则是从七品,高半品也是高,傅缙按规矩应当向姜见黎行礼,只是他路过姜见黎身侧之时并未做过多的停留,只微微抬了抬手,姜见黎恨不得将青菡提过来挡在自己跟前,自然不会同他计较,轻轻颔首应礼,而后加快脚步踏入殿中。
  等进了殿,她才意识到还未让青菡先行通报,只是人已经踏了进来,最重要的是萧贞观已经举目看了过来,且极有可能已经看到了她,她若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退出去,就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于是在进与退之间,她选择了进。
  “臣恭请陛下圣安,吾皇万岁,万万岁。”姜见黎无视殿中散了一地的奏疏,径直走到萧贞观的御案下伏地行了个大礼。
  青菡急忙吩咐宫人将地上的奏疏捡起归置,等横七竖八的杂乱场面被整饬好,萧贞观才开口道,“姜卿平身吧。”
  “谢陛下。”
  一只膝盖才离开地面,只听上首的人问道,“姜卿的病可大好了?怎么瞧着身形仍旧瘦削?”
  提起的膝盖又急忙落了下去,“回陛下,臣已经无碍,只是,只是近来苦夏,故而才恢复得慢了些。”
  “嗯,既然姜卿还未大好,青菡,将殿中的冰鉴撤去一些,再给姜卿赐座。”
  从前二人不对付时,萧贞观但凡对她态度温和些,必定是有鬼,而今她看透了萧贞观的心思,却也仍旧对萧贞观偶然表露出来的亲近体贴感到疑惑。
  不仅疑惑,还有警惕。
  姜见黎决定速战速决,她是一点也不想在勤政殿多待,没准这些来来回回进出的宫人里头,就有太上皇的眼线,她可不想再惹太上皇心疑了。
  “谢陛下,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既然姜见黎主动问了出来,萧贞观也不必同她委婉,挥退了殿中众人,她走下了御阶,来到姜见黎跟前。
  姜见黎方才落座,见状便要起身,萧贞观先一步按住了她的肩,将她按在锦杌上,动弹不得。
  这样的距离着实太近,姜见黎在萧贞观弯腰倾身过来的前一刻,将头朝后仰去,这样的姿势令她格外难受,但是总好过贴着萧贞观的脸同她讲话。
  萧贞观的眸中有显而易见的疲惫,开口时倒是听不出什么,她问姜见黎,“姜卿对自己的日后,可有什么想法?”
  姜见黎眨了眨眼,含糊地回答,“臣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你如今是正七品司农寺主簿,又兼万作园监,日后是不是想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待下去?”
  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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