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姜见黎随手从花圃中拔出一朵浅蓝色的花,这花长得像绣球,她曾经在川益郡见过其他颜色的,蓝色的还是头一回见。
“主簿,这些花,该怎么处置?还请您示下。”
蓝色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晃,姜见黎回想起种这些花之时的初衷,犹豫了一番,耳边掠过的风声又将萧九瑜不久前的提醒之言送来,手中不自觉用力,花茎从中间折断,她将蓝绣球扔回了花圃,吩咐岑副监,“都拔了吧。”
“拔,拔了?”岑副监不敢相信,同姜见黎确认了一番,“都拔了?一朵不留?”
“你若觉得可惜,可以带些回去,也可分与园中其他人,日后万作园中不会再出现花圃。”
姜见黎说完转身便走,低头跨上田垄之时,眼底出现了一片熟悉的蓝色衣角。
她很不想认得衣角上的暗纹,却偏偏认得。
岑副监惊讶地声音从背后传来,“请陛下圣安!”
姜见黎维持着低头的模样,杵着没动。
萧贞观负手立于田垄上,余光还停留在那支被姜见黎辣手折断的蓝色绣球上,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她问,“姜卿,见了朕怎么不行礼?”
姜见黎将头上这样的斗笠取下,诧异得恰到好处,“陛下?”
疑惑了一声后,方才后知后觉地俯身,“臣恭请陛下圣安,吾皇万岁。”
萧贞观颔首低头打量姜见黎的脸色,半晌才笃定地开口,“你怎么病怏怏的?”
岑副监见状解释说,“回陛下,姜主簿前些日子病了,这几日才好。”
“病了?”萧贞观闻言脱口而出,“怎么无人告诉朕此事?”
说罢又觉不妥,急忙找补,“朕怎么没瞧见你告假的奏疏?”
“臣只是小小主簿,向蔡寺卿告假即可。”
“哦,”萧贞观后退半步,好让姜见黎登上田垄,可姜见黎一动不动,规规矩矩地站着,她只好伸出手去。
于是后退半步的变成了姜见黎。
萧贞观盯着空落落的,与姜见黎的衣袖擦过的右手,心下有些不知所措,为了掩饰尴尬,她又问,“几时病的?”
“回陛下,约莫一个半月前。”
“竟病了这样久?”萧贞观失声道,“缘何生病?”
“春夏之交,昼暖夜凉,不小心着了凉,”姜见黎叉手躬身,“臣已经痊愈,陛下不必担忧。”
“朕没有担忧,”萧贞观下意识脱口而出。
“是。”
姜见黎不反驳,也不阴阳怪气地顶回去,就这么坦然地应下了,接受了,这让萧贞观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同时心口一阵憋闷。
她今日本就是因为气不顺才出宫散心的,结果在姜见黎这边又堵了气。
“你上来。”
“是。”
大病了一场的姜见黎似乎变得格外顺从,格外恭敬,萧贞观在前头走,姜见黎就坠在她身后三尺之远处,若她停下,姜见黎也会顺势停下,大有一副这三尺距离决不能够被打破的架势。
“你走过来些。”萧贞观深吸一口气,按耐住性子命令道。
“是。”
姜见黎很听话,往前靠近了一步。
“你站那么远,听得到朕讲话吗?”
“陛下有何吩咐?”
“朕……”
萧贞观沉住气,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和一个大病初愈之人计较,“朕有话问你,你寻个清净的去处。”
“此处就很清净。”
萧贞观再也忍不了,咬牙切齿道,“去你的庄子上!”
“陛下,臣才病愈,病中用物皆未曾来得及处理,恐过了病气给陛下,不若臣就在万作园中……”
“你是自己走,还是朕唤千牛卫来押着你走?”
“臣自己走。”
第六十章
第三回来庄子上了,这一回同前两回看到的不大一样。前两回来时,姜见黎所住的这一处院落,前圃后圃草木果蔬众多,一片繁荣之景,而今却有凋敝衰败之相,同以往相比,有些凄凉。
莫不是人病了,连草木也一道病了?
萧贞观堵在院门处,迟迟没有迈入园中,眼前稀疏残败的景色让她不禁怀疑起姜见黎话中的真伪,“真是受了风寒?”
而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是。”
姜见黎今日格外吝啬话语,萧贞观努力思索半晌,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她记得自己这段时日应当没有为难过姜见黎,莫非她还想着殿试之前的事儿?担心她随口下一道诏书给她赐婚?
是了,定是如此,否则今日她怎会疏离得这般怪异。
萧贞观张了张口,本不想解释,但是满园的荒芜让她的双目有些微刺痛,她从未见过姜见黎这副心如止水的样子,她的眼底应该无论何时都隐隐溢着蓬勃的野心,如现在这般无欲无求,还是姜见黎吗?
于是她颇为不自在地开口,“阿姊已经同朕解释过了,姜卿不必担忧,既无人能入姜卿的眼,朕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能主动开口解释到这份上,于萧贞观而言已是作出了巨大的让步。
姜见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淡地回道,“谢陛下。”
萧贞观陷入了反复的自我怀疑之中,任凭她如何翻找自己的记忆,都记不起究竟还在何处得罪过姜见黎。
真是要了命了。
姜见黎不会生了场大病,把脑子烧糊涂了吧?
要不要派尚药局医术最好的奉御来给她瞧瞧?
萧贞观内心天人交战,斟酌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惹得姜见黎不悦,纠结了半晌,一直到日上中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二人相对着无言,即便气氛凝滞,姜见黎也不见得有想要打破僵局的意思。
一个两个的,这都是怎么了?
萧贞观兴致缺缺地转身,在直接回宫与继续留在此处之间,选择了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不大想回去。
花架下的藤椅还在,只是前几日下了几场雨,将花架上的话打落得铺满了整个椅面,藤椅上一片荼蘼。
萧贞观走过去,轻轻拂开搭手上零落的残花,花虽然枯萎凋谢了,但是香气却挥之不去,她的手上很快沾染了花香,只是这样的香气多少带了些腐朽的气息,同花开在枝头时鲜活的香气并不一样。
本就不美妙的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她觉得自己今日不该多此一举来这京郊,既是散心,为何不去上林苑呢!上林苑八水环绕,草木葳蕤,繁花万千,想看什么景致没有,何至于跑到这小小的庄子上看什么衰草萋萋。
罢了,还是回吧。
萧贞观拍了拍手,“是朕今日唐突了,朕瞧着姜卿身子还未痊愈,就不打扰了。”
“臣恭送陛下。”
果断,全然没有挽留的意味,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姜见黎今日见到她后所开口说的话,唯有这一句带了些鲜活的人气。
原来她这么不受待见,偏面对着个病秧子,她连怒也怒不得,呼之欲出地怒火被萧贞观强行压抑下去,她迈出的步子顿时大了些。
眼看还有一步就走出了院子,忽然脚踝处传来一阵痛痒。
“嘶……”萧贞观低下头去,这一眼让她大惊失色。
一只又肥又胖,浑身长毛的虫正扭曲地盘在她的脚踝处,似乎将她的脚踝当成了茎叶,圆鼓鼓的头一昂一扬,像是在啃食着什么。
萧贞观维持着低头的动作僵在原地。
姜见黎发现了端倪,弯腰看过来,观察了一会儿才道,“这是菜虫,没有毒,”说着随手扯过一截藤蔓,将菜虫挑了下去。
没有毒?
这能算是安慰之言?
萧贞观惨白着一张脸,颤抖着问,“眼下该怎么办?”
姜见黎一脚踩上在土中蠕动的菜虫,用脚尖碾了碾道,“陛下不必担心,您不会有碍,”随即重复了一番,这虫子看着吓人,但只是普通的菜虫,在田间十分常见。
“普通?”萧贞观不信,“朕可不是你,你皮糙肉厚的,被叮咬一口自然不打紧,可是朕还没被咬过,会不会……”
姜见黎按压住菜虫萧贞观被菜虫爬过的脚踝,面无表情地问,“疼吗?”
萧贞观强自镇定地感受了一会儿,“不疼。”
“那痒吗?”姜见黎的指腹在脚踝处划来划去,萧贞观受不了这样的触碰,一个哆嗦后退半步,“痒。”
姜见黎扯出了今日第一抹笑意,“那是幻觉。”
真是幻觉吗?
望着姜见黎冷淡的笑意,萧贞观又有些不确定了。
“这虫子很常见,臣在地里见过它无数次,也被它沾到过无数次,真的无妨!”姜见黎转念一想,自己不该这么笃定地讲,便又道,“陛下若是担心就快些回宫去,让奉御好生瞧一瞧。”
“哦,”萧贞观这时才相信自己真的不会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