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再醒来时,姜见黎发现自己身着单衣,半个身子都没入一片温水之中,低头看去,水面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药材。
环顾四周,是她熟悉的地方,是她在庄子上的寝卧。
“五娘?”姜见黎试探着唤了一声。
五娘抱着一筐药材急匆匆地从屏风前绕了过来,“黎娘子醒了,我去叫医师。”
“等等,”姜见黎扶着沉重的头问道,“我怎么会这副模样?”
五娘放下药材解释,“白日里娘子回来说要休息一会儿,我就在外头守着,结果一直到太阳下山屋里都没动静,娘子回来的时候面色就不大好,担心您在屋里出了事儿,所以,”五娘顿了顿才道,“所以我才进来看看,谁知娘子脸色发红地倒在榻上,我叫了好几声,娘子您都没什么反应,起先以为娘子是累得睡了过去,我为娘子盖被子时,发现娘子身上烫人得狠,唤了庄子上懂医术的妇人一瞧,才知娘子您发了烧。”
姜见黎靠在桶边,抬了抬手贴近自己的额头,却无力地滑落了下去,在桶中溅起激烈的水花。
“娘子瞧着还未退烧呢,”五娘将泡好的药材小心翼翼地倒入浴桶中,“本来医师已经熬了药,但是我给娘子喂药时怎么都喂不下去,换了还几个婢子都没办法让娘子张口,医师只好用这药浴的法子帮先尝试帮娘子退烧。”
“辛苦你了,五娘。”姜见玥说话之时有气无力的,五娘忍不住仔细瞧了瞧,“娘子,我还是请医师过来再为您诊一次脉吧?”
“不必了,”姜见黎捏了捏眉心,“不是熬了药?端来吧。”
五娘一拍额头,“是啊,娘子醒了便可以喝药了。”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出去端药,姜见黎闭上双眸,耳边回荡起五娘方才的话,,“本来医师已经熬了药,但是我给娘子喂药时怎么都喂不下去,换了还几个婢子都没办法让娘子张口……”
不是五娘喂不了,而是谁都喂不了,萧九瑜也不行。
她刚到长安那阵子水土不服,人整日都昏昏沉沉的,隔三差五发烧,萧九瑜请了宫中地侍御医为她调理,但凡她昏迷着,那药无论如何都是喂不下去的。
萧九瑜只当她病中难受,年纪又小,故而排斥苦涩的药汁,实则不是这样,她只是警觉,只是不愿再在自己意识不够清醒的时候,就喝下旁人递过来的东西而已。
从前因为挨饿,有人愿意给她吃的,她便什么都吃,为此已经受过许多回罪了,哪能还一点都不长记性。
她得长一长记性,她还不容易才能走到如今,可不能再失去什么了,这回再失去,怕是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娘子,药来了。”五娘端着冒着热气的药汁走过来,“娘子,小心烫。”
姜见黎就着五娘递过来的陶碗将浓稠的药汁一饮而尽。
“娘子,不苦吗?”五娘看得咋舌。
姜见黎抹了一把唇上沾染的药汁,问,“我还需要泡多久?”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出自齐民要术。
【2】出自齐民要术。
【3】出自《尚书·五子之歌》。
第五十九章
琼林宴结束后的第三日,萧九瑜就孤身来过一回农庄,那时姜见黎身上又烧了起来,人处于迷迷糊糊之中,便是睁着眼也神志不清,萧九瑜命人替她向司农寺告了假,又将王府的医师派到庄子上,日夜不停地守着她,如此断断续续地病了一月有余,院中的胡瓜已经结了第二茬,她还在缠绵病榻。
萧九瑜第二回来庄子上时,姜见黎一副元气大伤的惨状,面色白里透青,好似只剩一口气还吊着。自从她将姜见黎带回长安,还未曾遇到过姜见黎病得有这般厉害的时候,以至于她不能不多想。
她的阿耶,大晋曾经的承临帝,而今的太上皇,有着怎样的雷霆手段,她早就领略过,若是他一心要姜见黎的命,便能够让这个人消失得无声无息。
人是她带回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不管。
萧九瑜调查的手刚伸到太康宫,就差点被太上皇连带着胳膊一起剁了。太上皇又好气又好笑地告诉她,既然他容下了傅缙,便不会再为难姜见黎。
太上皇的原话是,“只要她谨慎为臣子的本分,在这大晋前朝,她就还有立足之地。”
得到明确的保证,萧九瑜总算松了口气,可是姜见黎总也不见好转,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太上皇提醒了她,“慧极必伤,怕是忧思过度的缘故吧。”
萧九瑜没好气地顶嘴,“难道不是被您吓得?”
太上皇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她胆子有这么小,真这么没有胆色的话,何至于七八岁的年纪就敢对……”
“阿耶,此事不必再提。”萧九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太上皇的话,而后问他要了两位侍御医,带去了京郊给姜见黎看病。
侍御医给出的说辞竟同太上皇的猜测大差不离,“殿下,姜主簿乃是忧思过度,亏了元气。”
萧九瑜哑口无言,只能叮嘱侍御医好生给她调理着,如此又过了半个月,第二茬胡瓜都熟透了,姜见黎身上的病气才稍稍散了些。
萧九瑜再次来到庄子上时,姜见黎正在前院里摘胡瓜,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痛心疾首。
“你还有心思心疼你的瓜,”萧九瑜哭笑不得,从姜见黎手中抢过竹篓,替她摘半干不枯的藤蔓上坠着的果子。
姜见黎在床上从孟春躺到仲夏,稍稍一动弹便开始气喘吁吁,冷汗淋漓。她接过五娘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心痛道,“胡瓜一根价值不菲,阿姊,你瞧瞧这一筐烂的,我岂不是丢了一座银山。”
萧九瑜停下手直起腰,用食指在姜见黎的额角戳了戳,“掉钱眼里去了。”
姜见黎佯叹了口气,“哎,从前吃了上顿没下顿,吃了今日没明日,实在是穷怕了。”
熟透的胡瓜会从饱满的青绿变成干瘪瘪的黄,姜见黎用手在竹筐里拨了拨,挑来挑去都挑不出一根还能吃的,“还不如不摘,同茎叶一起埋进地里当肥料算了。”
萧九瑜见她伤心,便大方道,“孤最不缺的便是钱,明日便命人给你抬一箱来。”
姜见黎露出得逞的笑,故意问,“银子?”
“金子,金子行了吧?”萧九瑜摇头失笑。
“若是银子,我就得好生想一想应不应当如此之快就被哄好,”姜见黎眉眼弯弯,“若是金子,阿姊,那我现在便好了。”
萧九瑜嘴角的笑意浅了些,“阿黎,阿姊既将你带回来,就不会放任不管。”
姜见黎也敛了笑,“嗯,我相信阿姊,”然后抿唇不语,就那么静静地望着萧九瑜。
就知道糊弄不了她,萧九瑜抬手摸了摸姜见黎的发顶,“你想问什么?”
“条件。”姜见黎重复了一遍,“条件是什么?”
太上皇放过我的条件的是什么?
“谨慎为人臣子的本分。”萧九瑜小心翼翼地问,“阿黎,你,能够做到吗?”
“仅此而已?”姜见黎目露意外,“当真只有这一个条件吗?”
“只有这一个条件。”萧九瑜郑重其事地点头,“我阿耶他,他的确圣心难测,但只要答应了,就不会言而无信,朝令夕改。”
“多谢阿姊,阿黎明白了。”姜见黎如释重负,“谨守为人臣子的本分,这再简单不过了。”
但愿如此。
萧九瑜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这一句。
心中巨石落地,姜见黎的病也好得快了不少,仲夏之末,她就已经能够行动自如,而后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万作园。
岑副监在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带领万作园的园吏、园奴兢兢业业地打理着万作园,但由于之前种下的一批试验作物谁都不了解,大家只能凭借这些年在司农寺积累来的经验摸索着培育,因而大部分试验作物的长势都不大好,要么良莠不齐,要么被虫子啃食,还有的叶片上出现了霜一样的白斑,唯有两片欣欣向荣地格外显眼。
一片是玉米与南瓜的混栽田,另一片则是花圃。
受了葱与胡瓜同种共荣的启发,姜见黎在划分试验田时,单独辟出了一片混栽田,这片混栽田里同时交错种上了玉米、南瓜、土豆以及番茄,最终玉米与南瓜那几列长得格外优异。
若是这一片混栽田是她有意为之,那么花圃则是她无心插柳的结果。
萧贞观喜爱花,为了能够让她重视万作园,姜见黎在划分试验田时,忍痛划出了一片花圃,用来培育各类从番邦引进的花种,这些花种被她不分主次好坏地随手撒入了试验田里,除了叮嘱园奴按时浇水以外,并未怎么费心照料,最后谁能从地里长出来,全凭它们自己的能力与运气。
撒下去多少种花种已经完全不记得,但是瞧着花圃中五颜六色的,应当不少,其中有一些已经出现了败相。
岑副监晓得这些花的用处,一直不敢擅自处置,哪怕是即将要枯萎的花,也没有动它一茎一叶,只等姜见黎病愈后回来亲自裁决它们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