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林沽什么时候死不好,偏要死在这个时候,还是这种死法。
  仇良弼是同贺准前后脚到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神色不明的江宁郡守苗在舟,贺准一见仇良弼,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若不是瞧见后头的苗郡守,他差点就扑了上去。
  “仇总管,苗郡守,您看这……”贺准忍不住抖了抖,默默退出了血迹斑斑的屋子。
  仇良弼倒是不怕,同苗在舟一道进了屋子,将各处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贺准拱手上前,“回总管,林家的人说他们也不知,是今早下人唤林沽起身时才发现了。”
  “不知?”苗在舟指了指屋子里溅得到处都是的血迹,“这么大的动静,林家人愣是一点都没听见?”
  贺准顶着满头汗道,“听林家人说,是这样。”
  “暗杀,尸首不翼而飞,家人却什么都不知道?”仇良弼额头的倒“川”纹几乎拧成了一条竖线,“贺刺史,你觉得此事合理吗?”
  “不合理,不合理,”贺准踉跄着后退两步,“下官这就命人封了林府,一一提审府中所有人。”
  “贺刺史慢走!”
  仇良弼听到声音最先转过身来,苗在舟瞧见姜见黎急匆匆赶来,难掩惊讶地迎上去,“特使怎么来了?”
  姜见黎走得急,气还有些喘不匀,“发生了这样大的事,闹得整个楚州都知晓,本官怎能不前来。”
  苗在舟余光瞥见仇良弼晦暗不明的面色,讪笑道,“姜主簿,您想知道什么情况,派人去府衙说一声就是了。”
  姜见黎摆了摆手,“本官前几日才去过隆化仓,出纳的文书都还没还回去,隆化仓总管就出了这样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官同此事脱不了干系呢,故而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没打搅到诸位办案吧?”
  话说得委婉又直白,不好听,不像一个体面的政客,像个初出茅庐的疯子。
  偏这疯子的腰间,有一把人人畏惧的濯缨剑。
  姜见黎不怕他们有计较,就怕楚州不起浪,浪越大,越急,才能将浑浊的流沙冲泻而下。束水攻沙,这是凤临年间的工部尚书陈青吾的治水之策,江南水深,也不是不能借来一用。
  苗在舟能说什么,自然是,“特使哪里的话,此事是意外,臣等正在安排人手调查。”
  姜见黎执意要查看,没仇良弼的点头,贺准不敢,苗在舟便出来打圆场,“里头清醒狰狞可怖,免得脏了特使的袍服。”
  “袍服脏了洗一洗就是,”姜见黎绕过贺准踏入了屋中,猩红的血迹映入眼帘,处处都在透露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战。
  从屋中退出来,姜见黎问贺准,“林家人怎么说?”
  “林家人说……”
  仇良弼打断贺准的话,“特使,此事要先调查一番。”
  “那就查吧。”姜见黎叹了口气,“本官也希望此事尽快水落石出。”
  说完,扬长而去。
  贺准吃不准姜见黎什么意思,便请示仇良弼,“仇总管,可要派人送一送特使?”
  “特使就这么走了?”苗在舟盯着姜见黎的背影,不知是有意提醒还是随口一言,“莫不是被里头的情形吓到了,回官驿休息?”
  仇良弼闻言朝苗在舟看了过来,苗在舟目光一收,道,“不回官驿,便去留宫了,总不会还有心思上大街上乱逛吧。”
  林府外围观的百姓很快被肃清,姜见黎走出府门,宋渭立刻走上前问,“姜主簿,是回驿站?”
  “不,”姜见黎走上与驿站相反方向的那条路,“去别处。”
  第七十五章
  林沽死了,死不见尸,连他府上的人都不知他因何而死,楚州一时之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有说城中进了贼寇,会于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人性命,夺人钱财;也有说林沽是被疫鬼夺去了性命。
  江宁郡守苗在舟派人镇压流言,可在大灾与大疫接踵而来的时候,强硬的镇压手段,只会让流言甚嚣尘上。于百姓而言,林沽究竟怎么死的,又因何而死,并不重要,楚州这水越发浑浊,时局越发动荡。
  人心浮动,对楚州乃至整个江南道在赈灾救灾一事的态度上,更加不满,于是他们寄希望于从京城远道而来的赈灾队伍。
  之前,他们觉得,一个小丫头带领的赈灾队伍,成不了什么大事;而今,他们又觉得,这位年纪轻轻的姜特使能打开留宫的药库为他们施药,便也能救饥救灾,填饱他们的肚子,让他们在昭兴元年的水灾中活下去。
  姜见黎也不负众望,从林府出来后,以天子赈灾的明诏和摄政王印,强势接管了隆化仓,有不服者,有推脱者,皆被她当场罢免了官职,仇良弼的人迟了一步,被宋渭挡在仓门外,没能踏进去半步。
  各自的态度已经挑明,隆化仓主管权争夺一事可大可小,江南道大小官吏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是缴械投诚,还是作壁上观,亦或是助纣为虐,都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姜见黎将濯缨剑明晃晃地悬在隆化仓仓门下,此剑只作震慑之用,能让人投鼠忌器的,从来只有生死。
  隆化仓的这一番动静,仇良弼记在了心上,接管的人被姜见黎挡在门外之后,他就没有再干涉有关隆化仓的任何事,出粮也好,施粮也好,全凭姜见黎一人做主。
  江南府衙,树笼之中,绿影浮动,夏蝉燥鸣。
  贺准早已方寸大乱,大汗淋漓地跪在仇良弼脚边,祈求他能够力挽狂澜。
  “林沽的尸首找到了吗?”仇良弼却只字不提隆化仓之事,他只关心林沽去了哪里。
  “未,未曾找到。”
  “那你不去查,天天往这儿跑做什么?”仇良弼显得十分平静,“难不成本官知道林沽在哪里?”
  “不是下官不查,实在是此事蹊跷,根本无从查起,”贺准诉苦道,“林府的人上上下下都盘问过了,千头万绪也理不出个什么。”
  “谁都知道这事儿蹊跷,难道蹊跷就不查了?”仇良弼问,“你以为姜见黎把濯缨挂在隆化仓门下是做给谁看的?查不到,也得有个查不到的结果!”
  “您的意思是?”
  “什么叫‘我的意思’?林沽这事儿你还没看出来?”仇良弼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人家根本就不想让我们查得到,是在挑衅咱们呢!”
  “挑衅?”贺准摸不准,于是试探道,“难不成是,他们?”
  “谁都不清白,至于最后谁能全身而退,还不是看那位姜特使能查出什么,”仇良弼倾身问道,“贺刺史,你说,若是赈灾的队伍一直被楚州拖住了的手脚,于谁最有利?”
  贺准顿时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道,“这,这也忒不上道了!”
  “濯缨都祭出来了,江南道必得见血光,谁都不希望流血的是自己,这个关头还谈什么道义不道义的,”仇良弼抬手在贺准肩上拍了拍,“既然有人先出手做了初一,那就不要怪我们做十五了。”
  贺准明白了,明白了才更加惊恐,“仇总管,这,这,这……”
  “早说过,要她命的又不止一个人,我们不过顺水推舟。”仇良弼起身,仰头看向头顶繁茂的枝叶,枝叶之外,是烈日与青天,“就像他们杀了林沽一般。”
  傅缙已经三日没有消息了,他手底下的小吏就差跪在姜见黎面前,请她顾及顾及太仓令的生死,姜见黎估摸着时间大差不差,便让宋渭带着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出去,打探傅缙的消息。
  傅缙消息还没传得回来,皖南的消息先一步到了,消息只有四个字,皖南决堤。
  送消息来的人,自称是铜州的一个参军,从他的口音听来,确为皖南人无疑。
  姜见黎捧着盖了铜州刺史私印的文书犹豫不决,参军瞧出了她的犹疑,“扑通”一声就给她跪下了,声泪俱下地向她哭诉皖南此次受灾之严重。
  “若真如你所言,铜州决堤,为何不向皖南郡守回禀,亦或是上禀江南道,而要越过地方官吏,向本官通晓?”
  参军听了问话,一句不发,只摇头叹息不止,末了,恳求道,“请特使做主。”
  “本官此行奉的是赈灾诏令。”姜见黎道,“无权越过地方行政,染指你皖南郡之事。”
  “特使既说此行为赈灾,那么下官请求特使前往铜州赈灾。”参军据理力争。
  “本官对皖南自有安排,等太仓令回来,本官自会派他前往皖南。”
  “那么敢问特使,太仓令何时可以启程?”
  “太仓令眼下还有别事,等他办完事回来,本官自会告知于他。”姜见黎丢下这一句话转身便进了屋子。
  参军请不到人不愿离开,姜见黎每打开房门一次,就能看到他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有人铁了心要将她请去皖南。
  能被瞧出来的阴谋,是阳谋。
  姜见黎靠在门框处,抱臂俯视跪着的参军,问道,“此去铜州需几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