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陛下不信你,”姜见玥一语道破。
  姜见黎一点也不意外,萧贞观能全心全意相信她,才是有鬼。
  “那么县主为何要揽下这差事?”姜见黎委婉地提醒她,“江南的水,可不浅。”
  “我不来,你不就当真葬身鱼腹了吗?”
  “这么说,县主是特意来救臣的?”姜见黎笑得随意,“县主可真料事如神,早就猜到臣有性命之忧。”
  “以你的性子,便是没有性命之忧,也能给自己折腾出一个性命之忧,”姜见玥话说一半便停住,余下的不必挑明姜见黎也能听得明白。
  姜见黎懂姜见玥什么意思,她在说她故意让自己身陷险境,造出死里逃生的假象,从而显出这趟差事难如登天。
  这话,对也不对,不过姜见黎不想解释什么。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姜见玥难得怒形于色,气急道,“你还没回答我的疑问,你究竟在楚州折腾了些什么?怎么会掉入江中?”
  姜见黎抱臂上前半步,“在臣回答县主之前,县主能否先回答臣,县主究竟是阴差阳错救了臣,还是守株待兔救了臣?”
  “姜见黎,我虽知道你一向能折腾,但是还没能料事如神到将你的一言一行都猜得精准,”姜见玥忍得额角青筋直跳,“你该谢我,也该谢自己命硬,救了你,确是阴差阳错。”
  姜见玥原本该在楚州等岸,可是她同意了宋遇的提议,走了山道,从山里出来时,对岸已不是楚州,而是芜州,就这样,她撞上了被人连人带马袭击入江的姜见黎。
  “原来如此。”姜见黎拍了拍脑袋,“还真是命硬。”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换你回答我了。”姜见玥不依不饶。
  “其实也没折腾出什么,”姜见黎低头看向脚尖,“也就是查了个隆化仓。”
  “隆化仓有问题?”姜见玥立时反应过来,“难不成存粮造假?”
  姜见黎惊叹,“县主果真有七窍玲珑心。”
  “难怪要治你于死地,”姜见玥侧目,“敢动粮仓,可是死罪。”
  “隆化仓背后的人想要臣死,无可厚非,可要臣死的,何止一群。”姜见黎再次提醒,“臣方才说了,江南的水可不浅。”
  “不止一方想要你的命?姜见黎,你究竟在江南得罪了多少人?”
  “谁知道呢。”姜见黎看向窗外,“县主派出去的人,怎么还不回来?”
  “原来你早就醒了。”
  “也不是,只是恰好在县主指派人出去的时候,短暂地醒过一次罢了。”
  此刻的江南道府衙,死寂一片。
  议事堂内,谁都不敢出声,也不敢随意乱瞥,个个俯首盯着自己的脚尖,亦或是地上的石砖,警觉地哑口无言。
  还是仇良弼打破了死一样的沉寂。
  “特使遇难,某甚为悲痛,相信诸位亦同某一般,对特使的英年早逝痛心不已,特使是为探查铜州堤坝陷落之时,在路上被水流裹挟入江而亡,某已经派人在江岸查找多日,却全无音信,特使身份特殊,既是奉陛下明诏前来赈灾的主使,亦是摄政王殿下的亲眷,此事不能再拖延了,必须立刻上报京师。”
  此话一出,满堂的官吏将头垂得更低。
  仇良弼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恨不得立刻挖个洞将自己就地藏起来,变得接下来的差事落到自己身上。
  可是再怎么不愿,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特使遇难一事干系重大,吾以为,只上急奏递呈京师并不能显示吾等哀痛之心,故而吾与贺刺史商议,决意从诸位之中择一十八人奉特使遗物入京,向上皇禀报此事。”仇良弼抬手朝北面拱了拱,“诸位之中,可有愿意自荐之人?”
  话音落下,屋中恢复了死一样的安静。
  这是个苦差,甚至是个险差,落在谁身上,谁便倒了大霉。
  好端端一个特使来了江南,赈灾之事尚起了个头,人就没了,这让陛下怎么想?而且死的这位姜主簿与摄政王殿下关系匪浅,摄政王将濯缨和王印都给她带了来,还是没能保住她一条命,殿下焉能罢休?
  所以那进京报信之人,必得承受来自天子与王上的雷霆之怒,轻则丢官,重,则失命。
  钱财荣辱皆为身外之物,可是命不是。
  无人敢应,于是仇良弼重复道,“何人愿奉特使遗物入京?”
  同前一次开口之时的语气已然不同,若说之前是询问,那么再度开口,便赤裸裸带上了威胁之意。
  “嗯?我江南道官吏数以千计,在座皆为五品上官,竟无一人愿领此差?”仇良弼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般结果,于是朝一旁招了招手,“既如此,便听天由命吧。”
  众人既惊惧又好奇地向一侧看去,不多时,那里出现了一个人,来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手上捧了一支签筒。
  他们依稀明白了仇良弼口中的“听天由命”是何意。
  第七十八章
  签筒最先被呈到贺准面前。便是早就知晓仇良弼不会做出过河拆桥之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贺准也忍不住紧张起来,他屏住呼吸望向签筒,伸出的手有片刻的犹豫。
  仇良弼等了三息才出声,“贺刺史,请签。”
  贺准垂下的另一只手被掩在袖中微微颤抖,偏生被仇良弼瞧见,警告似的瞥了他一眼,他立刻就老实了,一咬牙,从签筒中迅速抽出一枚签。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贺准手中的竹签上,待贺准举起竹签时,他们才恍然意识到,仇良弼只说让他们听天由命,却未曾言明什么才是天意。
  “这……”贺准将竹签翻来覆去地看,确认过竹签上空无一字,才求助般看向仇良弼,“仇总管,这是何意?”
  仇良弼搁下茶盏,一拍脑袋,似是才想起来,“是某的过失,方才忘记言明,签筒之内大都为白签,是有十八枚竹签上刻了三杠,贺刺史,不巧啊,这报丧的差事看来没你的份了。”
  贺准暗自长舒了一口气,握着竹签露出遗憾之色,“只怕是上苍觉得下官才疏学浅,不配奉特使遗物入京……”
  仇良弼抬了抬手,吩咐道,“继续吧。”
  屋内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且随着空白竹签的减少,变得越来越焦灼。
  已经十多支竹签被抽出,可至今尚未有刻了记号的签子出现,无人不好奇,谁会是“天意”所属意的第一人。
  贺准伸长了脖子往身后看去,屋中众人站立的位次皆是按照官职大小排列,越往后,官职越低,六品以上的官吏个个都已经手握竹签,可第一枚记号签还是不曾出现。贺准收回目光,探询地看向仇良弼,就在这时,人群中爆发出吸气声。他急忙循声望去,数尺之外,一身着绿袍的官吏握着竹签,面色惨白,不知所措。
  贺准努力回忆此人的身份,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楚州有这号人的存在。
  这人,是谁?
  仇良弼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抬头看过来,视线落在绿袍官吏身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参军,你既为第一个抽中之人,便是天意,参军行事一向沉稳,此行有你,本官可以安心了。”
  李参军名李林彰,为江宁郡仓曹司仓参军,正六品,主管仓储赋税【1】。江宁郡守苗在舟带着属下前往芜州处理姜见黎坠江之事去了,今日在场的江宁郡官吏,便只有李林彰一人。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偏偏就是他抽中了记号签。
  苗在舟不在,李林彰的官位比仇良弼低得多,在这位江南道行军总管面前,他半句推脱之言也说不出。
  “下一个,继续。”
  第一个记号签的出现,让在场官吏心中多少起了猜测,尚未抽签之人纷纷开始回忆从前有没有得罪过仇良弼。
  时间过得很快,等众人回过神来,十八只记号签已经全部出现,余下的还未抽签的官吏仿佛从鬼门关逃出来一般,几乎忍不住喜极而泣。再看那十八位抽中之人,个个如丧考妣。
  茶盏中的茶已经凉了透彻,仇良弼毫不介意地一饮而尽,“那么入京报丧一事,就这么定了,等苗郡守从芜州回来,你们就启程,至于呈给陛下的丧奏,贺刺史,由你主笔。”
  “是。”贺准俯首道。
  江畔茅屋。
  绛音将埋在火堆余烬里的山药挖出来,用帕子一一擦干净后递给姜见玥,姜见玥接了两个过来,又将两个全部抛给了姜见黎。
  “这是你坠江的第四日,也是你藏在这里的第四日,你究竟作何打算?”姜见玥拍了拍手,将绛音手中的山药推给她自己,“我不饿,你先吃。”
  绛音用帕子包了两只山药放到余烬边,姜见玥不吃,她也不吃。
  姜见黎见状将剥了一半的山药送到绛音面前,“你们县主吃不惯,你别管她,自己吃。”
  绛音固辞不受,姜见玥没好气地一把夺过,恨恨地咬了一口,绛音的手艺不错,山药被她沾了盐一起烤,吃起来有股淡淡的咸味。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