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哦?你们钦天监不都不说什么卦象皆为天意吗?天意,还能有不作数的时候?”
  萧贞观的眸中透着揶揄,也带了些许玩味,可任司监低着头,好似什么都不曾察觉,只是在实话实说,“非是天意不作数,而是,天意亦常有遮掩。”
  “这么说是天意原本不愿让朕知晓,任司监以七卦叩问天意,如此执着,才使得上天透露一二?”萧贞观失去了耐心,从案几后头起身来到任司监面前,俯身问道,“你不愿说,朕也不强人所难,朕只想知道,此卦是吉是凶?”
  “回陛下,此卦为凶。”这一回,任司监回答得干脆,萧贞观便也猜到此前他为何一再推脱,说自己瞧不出卦象了。
  “可有解?”萧贞观又问。
  凶卦,且无解,让这位不愿说假话搪塞的钦天监司监犯了难,所以干脆不说。
  “朕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卦象指向何人?”
  任司监结结实实地朝着萧贞观叩下去,“回陛下,臣不知。”
  萧贞观的眸光晦暗不明,过了一会儿她才摆了摆手,“罢了,夜深了,青菡,你送任司监回去。”
  任司监走后,扶疏才敢端着安神的汤药入殿。凡是汤药,哪有好闻的,萧贞观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朕不喝,端下去吧。”
  “可是若陛下夜里再惊醒呢?”扶疏劝道,“陛下还是用些吧。”
  “不必,”萧贞观重新坐回案几后头,“你多点几盏灯来,朕不睡了,看看奏疏。”
  太仓署的小吏看到傅缙平安无恙地回来,差点喜极而泣。
  傅缙顶着一张憔悴的脸拍了拍小吏,虚弱地问道,“主簿何在?我有急事需向主簿禀报。”
  小吏闻言,真的留下了泪。
  傅缙蹙眉,似乎有些嫌弃,但是终究是未曾说什么,“行了,本官知道你高兴,但也别如此喜形于色,赈灾的事情还多着呢。”
  小吏抑制不住地抽噎起来,“太仓令,下官不是因为高兴才哭的……”
  “那是因为什么?”
  “太仓令!”小吏骤然提高了声音,将傅缙吓了一跳,不过他接下来的话,远比他的声音要可怕得多。
  “特使她坠江了!”
  傅缙眼睁睁地望着小吏,思索了好久,面上依然一副不解之色,小吏只好重复道,“太仓令,特使她坠江了。”
  “嗯,她坠江了,”傅缙还是没能明白得过来,跟着重复了一遍,而后摸不着头脑地问,“本官有急事,你还不赶紧去通报主簿!”
  小吏瞠目结舌地盯着傅缙看了又看,“太……太仓令,您,无事吧?可有,受伤?”他怀疑太仓令伤了脑子,否则怎么听不懂人话。
  傅缙揉了揉左臂,叹息着摇头,“不小心摔了一跤,不过无妨,不碍事,先带本官去见主簿。”
  小吏急得在原地跺脚,“太仓令,特使她坠江了呀!外头都在传,说特使早就死在江里头了!下官带您去何处见她啊?!”
  傅缙缓缓地瞪圆了双目,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特使她死了!”小吏不得不将话说明白,“三日前,特使接到皖南的传书,连夜前往铜州视察堤坝,结果月黑风高的,不小心连人带马一起坠了江,尸首迄今为止都没找到,不知道被江水冲到何处去了!”
  “怎么可能?”
  傅缙不相信,一直暗中保护他的暗卫也不信。
  暗中的二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难以置信。
  黎娘子死了?
  傅缙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扶着高桌的桌沿缓缓落座,“坠江?好端端的怎么会坠江呢?仇总管呢?仇总管没派人随行?”
  “特使是夜里走的,谁都没有带,”小吏一口气叹得极为悔恨,“就是驿站的人也是第二日才得知特使离开了楚州,仇总管他们倒是派人寻了,可哪里寻得到,任一旦坠了江,若是营救不及……”
  傅缙阖上双眸,回忆起自己从黑市上听到的风声,心顿时沉入了深渊。
  江南,当真是完了。
  金乌西坠,枯藤缠绕着老树,一只通体漆黑的玄色鸟雀停留在枝头,朝破败的茅草屋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一枚石子从没了窗棂的窗户中笔直地射出来,将鸟雀惊得振翅飞离了枝丫,玄色的身影消失在天际。
  姜见黎头疼欲裂地睁开了双目,入目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约感觉到有一缕光落在眼前,她伸出手去抓,耳边却传来了一道声音,让她的手指僵在了原处。
  第七十七章
  那人道,“醒了?”
  声音一出现,不用转头,姜见黎就知道是谁,正因为知道,所以并不是很想开口回答。她重新阖上双目,在心中思量此时继续装晕的胜算有几分。
  对方看出了她的心思,随手从脚边抓起一枚石子轻掷过去,“醒了便是醒了,我可不瞎。”
  姜见黎长叹了口气,翻身从稻草上爬起,动作有些大,尚未清晰的视线险些又变得漆黑一片,她只好循着直觉靠坐在草堆前,一只腿微微曲起,仰头缓过这一阵眩晕。
  “这回是故意的,还是阴沟里翻了船?”对方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姜见黎意外地转过头去,屋子的另外半侧没有窗,落日余晖透不进来,那里一片昏暗,本就不甚清晰的视线更加雪上加霜。
  “难得听县主这般说话,”姜见黎反手从草堆中揪出一根稻草,咬住一端嚼了嚼,不仅苦涩,还刺舌,不好吃,也不好受,这种感觉告诉她,她并不是出现了幻觉,屋子那头阴阳怪气的人,还真是那位一向端方有礼的岐阳县主。
  姜见黎情不自禁地感叹完后,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久到姜见黎以为姜见玥不会再开口时,她却出声打破了寂静。
  “说说吧,你在楚州惹出了什么翻天覆地的事?”
  姜见黎放下屈起的膝盖,头朝着姜见玥的方向重新躺下,手中被咬了半截的稻草被她打了一个又一个结,姜见玥瞧见了,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
  这是姜见黎心虚之时的反应,越是心虚,手中就越是忙乱。
  “看来坠江之事,全在你的算计之内。”
  姜见黎倒也不反驳,顺着这话道,“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差点就如县主所言那般,阴沟里翻了船。”
  “那么你该谢我。”姜见黎毫不客气道。
  “是该谢县主,”姜见黎郑重地道了谢,又好奇地问,“县主来得很是时候,不知救下臣的是哪位高人?”
  那人能从湍急的江水之中将她捞起来,必是个熟识水性且功夫不低的,否则在暗流汹涌的江底,就只有同她一道被冲走的份儿。
  姜见玥身边一直都有武婢贴身保护,但是她觉得那几名武婢尚没有这样的本事,因而必定是旁人所为。
  “高人?”姜见玥双手一合,打了个令姜见黎感到熟悉的暗号,“姜主簿想见一见救命恩人,出来让她见见吧。”
  这暗号?莫不是萧家的暗卫?!
  姜见玥此行竟带了暗卫?她来做什么?谁让她来的?
  姜见黎陡然警觉起来,之前她猜测姜见玥是回楚州看完亲眷,碰巧救了她,若是她身边跟着暗卫,此事就没这么简单了。
  虽然萧九瑜与翊王府的关系匪浅,但是萧家的暗卫绝不会随意出动,何况,姜见玥身边的暗卫未必就是受了萧九瑜的指派。
  姜见黎一言难尽的神色被姜见玥捉个正着,于是她又忍不住嘲弄,“姜主簿也有胆怯的时候?以身犯险设局的时候怎么没这份觉悟呢?”
  暗卫的脚步声在斜后方响起,只响了一下,算是提醒。姜见黎梗着脖子抠了抠身下的稻草,在心中暗自祈祷,千万不要遇上熟悉的面孔。
  天不遂人愿,一转头,就对上了十三寂静如腊月雪岭的目光。
  该死,竟然真的是萧贞观的暗卫。
  “姜主簿可瞧明白了?看真切了?”
  姜见玥的声音缓缓靠近稻草堆,姜见黎感到一阵头疼。
  “姜主簿,瞧见十三额角的淤青了吗?那可是救你的时候,被你用匕首砸出来的。”
  “瞧见了,”姜见黎心知这一遭躲不过去,也糊弄不了,索性从地上爬起来,态度诚恳地朝十三拱手,“多谢相救,还有,水中瞧不真切,我以为是歹徒,这才动了手,对不住了。”
  十三面色没么变化,双目笔直地望向前方,她对姜见黎的话不感兴趣,专心致志地探查周遭是否存在危险。
  姜见玥打了个手势,“嗖”一下,十三消失在屋中。
  “那是何人的暗卫,你应当记得吧。”姜见玥转至姜见黎前方,停住,抬头问道。
  姜见黎干笑两声,“倒是不想承认,不过县主怕是不会相信吧。”
  “你猜为何我会带着陛下的暗卫来到江南?”
  不管能不能猜得到,姜见黎都只能回答,“臣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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