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脸上立刻没了笑。
  “是家吗。”他反问,“这是我家吗?”
  四周空气都骤然冷了下来。
  那亲戚哈哈笑着,朝他挥挥手:“那么认真干啥,不是你家就不是你家呗。”
  方谕不说话了。他低了低眉眼,沉默地扭回头,看向外面,没再吭声。
  方真圆也低下脑袋,没有做声。
  空气好像突然结冰了,所有人都没再说话。陈舷冷着脸,揪着衣领子,匆匆出了门去。
  他走进电梯,惨白的灯照在身上。摁了楼层,陈舷又去按关门的钮。
  门没立刻反应,陈舷烦躁地连连点着关门,指尖扣在上面哒哒地响。
  门终于关了。
  家门终于消失在眼前,陈舷长出了一口气。
  他往后慢慢地后退,直到倒到电梯冷冰冰的墙上。两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他吐得几乎虚脱。望着电子板上慢慢往下坠落的数字,陈舷出了神。
  刚见到的方谕的脸,在他眼前浮现。
  陈舷笑出声来。
  还好。
  他想,还好。
  除了这两个字,陈舷心里什么话都冒不出来。
  他浑身作痛,脑子里空空的,就只是对着方谕震惊的脸一遍一遍地想,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
  他不知道,或许是还好总算是逃出生天了一个。
  电梯的屏幕已经斑驳,发灰,看着不断倒退下去第一层的数字,陈舷恍然地感觉时光在逆流。
  第一次见到方谕的时候,陈舷十五岁。
  第3章 再婚
  十五岁那年,陈舷还是个健健康康吊儿郎当的初中生。
  走路没个正形,校服裤腿挽起来,常年荣登年级倒数第一。
  深秋了,宁城三中教学楼外的大杨树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满地的金黄落叶,学校景致凄美。
  一阵噼里啪啦的放学铃响,把这安宁景色打断了。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是历史。历史老师挺利索,两句话就把知识点收了个尾,最后拿着讲义在讲桌上敲了两下:“下课!”
  学生们欢呼起来,嗖地冲出了教室,呜哇乱叫蹦蹦跳跳地就朝着校外飞奔,像一群脱缰的野马。
  周五了,也正常。
  “老尚!老尚!”
  陈舷单肩挎着个双肩包,呜呜嗷嗷地冲出来,抓住他好哥们尚铭,笑得满面春风,“打篮球去啊!”
  尚铭也给力地回叫:“走啊!摇人!”
  俩人边笑边叫,正跟着人群往外跑时,就听旁边响了一声:“咳。”
  两人齐齐一僵。
  他俩又齐齐僵硬地扭过脑袋,一瞧,班主任程慧丽靠在办公室门框上。
  她朝他俩一挑眉:“又去打球?”
  陈舷尴尬片刻,挠挠后脑哈哈一笑:“都周五了,老大,又没晚自习……哎哟!”
  程老师拿起手里的尺子,不轻不重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没大没小!”她骂他,“叫老师,叫什么老大!”
  陈舷朝她傻笑:“老师,老师。”
  程慧丽板不住脸了,噗嗤笑了。
  “行了,去吧。”她说,“周五了,愿意打就去打。不许晚回家啊,自己看着点时间。”
  “好嘞!”
  陈舷如蒙大赦,又喊一声谢谢老师,抓着尚铭就跑了。尚铭也油头滑脑地喊了声“谢谢老师”,跟着陈舷蹦蹦跳跳地跑走。
  “走廊上别跳!”程慧丽在后头喊。
  他俩应声说行,然后继续跳着跑。
  程慧丽无可奈何。
  十五岁的陈舷在学校里十分吃得开。
  他学习不好,但人缘好。好兄弟尚铭一个吆喝,立马就来了不少人来跟他们打篮球。有跟他一个班的,有跟他不是一个班的,甚至还有不同年的学长和学弟。
  学校周五散的早,一群人就去了附近公园里的一个篮球场。
  篮球场上热闹了两三个小时,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奋战了好久,天渐渐黑了。
  一群人打得短袖校服都湿透了,一个个衣服前胸贴后背,大汗淋漓,头发都贴在脑门上。
  见天黑了,一群人就散了伙。
  “走了啊舷哥!我妈叫我回家吃饭了!”
  “我也走了舷哥!”
  “拜拜舷哥,我再不走我妈要唠叨啦!”
  “哦!”
  夕阳落下,一群少年拽着自己湿透了的校服短袖领子扯了几下,跟他打了招呼,就都套上外套,拿起书包走了。
  陈舷跟他们挥了挥手,笑着道别后,跟尚铭一块儿把篮球还了回去,也挎上书包回家了。
  俩人顺路去便利店买了俩肉包,边啃边回家。
  天黑下来了,路上路灯亮起,远处天边只剩一圈橘黄。走着走着,路边小摊上,一个小孩正拽着他妈衣角,指着小摊上挂着的“竹筒粽子”四个字儿叫:“妈,我要吃竹筒粽子!”
  那妈无可奈何地笑着说好好好,直起身问店主:“竹筒粽子多少钱?”
  陈舷看得一时感慨,叹了口气。
  “咋了兄弟?”尚铭问他,“叹啥气,今儿可是礼拜五,明后两天周末。”
  “有妈真好。”陈舷一脸沧桑。
  “有病吧你,你又不是没妈。”尚铭笑骂他,“想你妈啦?想了就去看看呗,你妈不是离得不远嘛,坐高铁就半个多小时。”
  “懂什么,去不了。”陈舷咬了口包子,“我妈当时都没要我抚养权,我爸说她前年就结婚了,现在又有新家又有新老公的,我过去多给她添堵。”
  “不会吧,你可是亲儿子。”尚铭嘴巴鼓鼓的,声音含糊,“你妈亲口告诉你,她不要抚养权?”
  “没有,我爸说的,他说我妈叫他转告给我的。”
  “喔……”尚铭一阵沉吟,“我怎么听着怪怪的。”
  “咋?你想说我爸骗我?”
  “有这个可能性的嘛。你不爱听?”
  陈舷没吭声,只是嚼着嘴里的包子。刚才咬的一口有点大,他这会儿嚼得两腮都很鼓,像仓鼠。
  “你爸这几年对你也不咋地,都不怎么管你。天天十一二点才到家,学校开家长会也不来。”尚铭说,“我是羡慕你挺自由,但是你别嫌兄弟说话难听,不管你,那就是对你不上心。”
  陈舷没吭声,又咬了口包子:“还好吧,他一直没给我找后妈,说不定,就是怕我会在后妈那儿受委屈,才一直单身?”
  “你太天真了吧舷哥,这才几年——”
  “尚铭!!!”
  一声河东狮子吼从旁边居民楼上传来,路上行人都被狠狠吓得一哆嗦。
  尚铭“哎我草”了声。
  陈舷嘴里的包子差点呛住。
  他转头一看,居民楼中间二层楼的位置,一个短发卷毛穿着粉色家居服的女人开了窗——那是尚铭他老妈。
  她推开窗户,两手扒着窗框,正吼着:“大礼拜五的你死哪儿去了!你那死爹都到家了!上来吃饭了!!”
  尚铭又羞又恼:“我知道了!你回去啊!很吓人很丢人呐!!”
  “赶紧滚上来!”
  他妈碰地关上窗户。
  尚铭一脸死了爹似的扭曲。他抹了把脸,才回头对陈舷说:“那我也走了啊舷哥,明儿出来打电动。”
  陈舷哭笑不得:“喔,拜拜。”
  尚铭跟他挥挥手,转身一溜烟腾腾跑回家去了,背上的书包都一颠一颠。
  陈舷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天彻底黑下来了,天边的那一圈橘黄也消失不见。路上行人又开始来来往往,陈舷抬着头,没一会儿,听见尚铭他们家里有了动静。
  “礼拜五你们下午不是三节课?你又死哪儿去了,提早放学还不提早回家?”
  “我跟舷哥打会儿篮球去嘛!”
  “又跟陈舷!”他妈抱怨了声,从窗边端起饭菜离开了。
  他家窗户边上是厨房。
  陈舷再听不见尚铭他妈说了什么,但他知道多半是抱怨自己的话。
  陈舷的成绩十分稳定,每次都排第一——全年级倒数第一。
  尚铭他妈对他有意见不是一两天了,但尚铭雷打不动,还是一直跟陈舷当铁哥们。
  夜里起了风,吹得陈舷一脑袋黑毛摇摇。他低头,手里的包子已经没多少了,于是陈舷一连咬了两口,想一口气全部消灭。
  刚剩最后一口时,手机在裤兜里嗡嗡地响了起来,贴着他的大腿震动。
  陈舷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一下,颤声着含混地我曹一声,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
  拿起手机一看,是他爹陈胜强。
  陈舷把嘴里的包子胡乱嚼了几下,囫囵咽了下去,接起来:“干嘛?”
  陈胜强开门见山:“下礼拜一到礼拜三你不用去学校了,我给你请了半个礼拜的假。”
  陈舷愣了一下:“怎么了?出事了?”
  “嗯。”陈胜强说,“我结婚。”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