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两人站在一块儿,沉默很久。
  陈舷偏偏脑袋,看了眼方谕。
  方谕也偏来视线。
  视线相撞,俩人噗嗤笑出声来。
  他俩捂着嘴巴,越笑越厉害,怎么都忍不住,最后,笑弯了腰,又一起蹲下去,笑得浑身发抖,两张脸都一起涨得通红。
  等到笑累了,方谕抬头说:“我不是私生子。”
  “嗯?”
  “我跟我妈,长太像了。”方谕说,“我一点儿都不像他,所以他硬说我是私生的。我亲爸有病,特别不讲理,还打人。”
  “哦,这样。”陈舷点头,“但我是真没人管,我爸真不管我,我妈也不要我抚养权,我没人要,是个真孤儿。”
  陈舷说这话时笑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有双漂亮的狐狸眼,一笑就眼睛弯弯,细密的长睫被旁边的晨光一照,半张脸都融在暖洋洋的光芒里。
  方谕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释然地呼出一口气来。
  “哥。”方谕叫他。
  陈舷愣住了。
  “哥,”方谕又叫了他一声,“中午我请你吃饭吧,哥。”
  早读声不绝于耳。
  十五岁的陈舷怔怔地望着方谕。方谕蹲在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衬得皮肤更加冷白,可那双看向他的丹凤眼亮了许多,再没有戒备与警惕——原来方谕这张凶脸,还能够这么柔和地看着谁。
  要入冬了,学校里的梧桐树开始掉叶子,几片落叶顺着窗户掉进来。
  陈舷笑着应下声来,说好。
  他们是两只小兽。伤疤被毫不留情地揭开时,突然再也没了隔阂,开始抱在一起舔血。
  第9章 回去
  答应是答应下来了,但陈舷咂吧了两下嘴以后,“呀”了声。
  “能不能吃上饭,还不一定。”他说,“没准,咱俩今天这学不用上了。”
  方谕不解:“为什么?”
  “废话啊你,我们打架斗殴了。”陈舷伸着食指,在他胳膊上重重点了两下,“傻呀,小鱼,打了架肯定叫家长的,你还把宗哲阳揍成这熊样,多严重。”
  他这一声“小鱼”,叫得方谕脸一拉,五官扭曲地龇牙咧嘴了下。
  “你别这么叫我。”方谕一脸牙疼。
  陈舷嘿嘿地笑,不以为意,还跟个傻狗似的摇头晃脑两下,又拿胳膊肘怼怼他:“哎,一会儿要是拎咱俩进去审问,你别承认是你打的。你就说,是我先上去动的手。”
  “为什么?”方谕又问。
  “你是真傻呀你。”陈舷啧了声,“你早上刚在家里跟你妈说了宗哲阳,你妈是怎么说的,还要我提醒你呀?”
  方谕不吭声了。
  “她肯定怪你,”陈舷说,“我就不一样了,她不好意思骂我的。再说,班主任也喜欢我,宗哲阳还有前科。要是说是我动的手,不管咋样,我处分肯定比你轻。你还刚转学过来,没几天就背个处分,多不好看。我就不一样了,我没脸没皮,还是这沙比学校的原住民,不怕那些。”
  方谕半信半疑:“能这么顺利吗,真的是我先动的手啊。”
  “学校又没监控!”陈舷被他整得懊恼起来,“我发现你怎么脑子那么死呢,你就硬说是我先动的手,咬死这事儿,没事的!宗哲阳他本来就有毛病,那小嘴儿叭叭一张就是天天造谣,没人信他的!你信你哥的!”
  “叫人来对质怎么办?”方谕犹豫。
  “那没事,”陈舷说,“我打信号就行,咱班唯一的优点就是团结。”
  *
  第一节课上了一半的时候,走廊里响起一阵噔噔的急促脚步声。
  办公室的门被匆忙推开,方真圆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她抬眼一瞧。
  陈舷和方谕,还有一个被揍成猪头看不出到底长什么样的少年,仨人并排靠墙站着。
  方真圆狠狠瞪了方谕一眼,转头赶紧向程慧丽赔笑:“不好意思老师,这孩子我带回去,肯定好好教育!您千万别给他记处分……”
  “这你得跟对方家长商量。”程慧丽看了她一眼,回头挖了眼陈舷,“就算这位同学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那也不能这么打。”
  “是是是,您说的是。”方真圆说,“方谕,赶紧给同学道歉!像什么话,才转学过来几天……”
  程慧丽:“……不是他。”
  方真圆表情一滞:“啊?”
  “是陈舷。”程慧丽朝陈舷撇了撇脑袋。
  方真圆的表情顿时青了一阵。
  陈舷摸摸鼻子,努力憋住笑,往前一步,出了列,把两手放到身前,像酒店迎宾的似的,朝着猪头宗哲阳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我不该因为你说我是孤儿就打你,也不该因为你要抢我弟弟的钱就打你。”
  方真圆的脸更青了。
  最后,这事儿没再过问方谕。
  陈舷也没再道歉,第一节课下了课以后,他跟方谕俩人被老师赶回了教室。宗哲阳没能回教室,还在办公室被扣着。
  一进教室门,陈舷就对着叶凡月虔诚地拜了几拜。
  “多谢女王!”他极其夸张地拱手。
  “行了行了,快一边去。”叶凡月哭笑不得地把他推开,又问,“没说你什么吧?”
  “没啥,你走以后,程姐就直接叫家长了。”陈舷直起身来,一脸感动,“还得是叶姐,感谢叶姐帮我遮掩。”
  刚刚在办公室里,叶凡月被程慧丽叫了过去,询问情况。
  她刚站到程慧丽跟前,话还没说一句,陈舷赶紧咳嗽了声。
  叶凡月转头望向他。
  陈舷做作地抹了一把脸,伤心欲绝:“我第一个出手打他,还不是因为他骂我孤儿?关方谕什么事,他真能胡编乱造。老师你不能这样,这个姓宗的天天满嘴胡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慧丽狠狠一瞪他:“把嘴闭上!”
  宗哲阳也骂起来:“你他大爷说什么!陈舷你是不是有——”
  程慧丽又说:“你也闭嘴!!”
  宗哲阳也不得不把嘴闭上了,一脸不服。
  程慧丽气呼呼地转过头,对着女孩,又放软语气:“别怕,实话实说,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叶凡月多望了陈舷一眼。
  老师看不见的地方,陈舷十分用力地对她挤眉弄眼了下,做了个口型,还伸出食指,使劲往自己身上指了指。
  全、是、我。
  叶凡月深以为然地一仰头,坚定无比:“是陈舷,招呼大家群殴宗哲阳的也是陈舷。”
  陈舷脸色一亮,站在程慧丽后边,偷偷咧嘴一乐,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
  方谕拍了拍陈舷的肩膀,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转身回了自己座位上。
  等他走远了些,叶凡月才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不解问道:“舷哥,尚铭我理解,你俩铁哥们,你帮他担下来无可厚非。但你为什么包庇他?冰大帅没给过你好脸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陈舷呵呵笑。
  陈舷和方谕没能在教室里留很久,第二节课上一半,他俩又被叫走了,方真圆开车带他俩回了家。
  车上,方真圆愁眉苦脸,好几次欲言又止,连连瞟了好几眼后视镜里的陈舷。
  陈舷十分想笑。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方真圆不敢骂他。
  到最后,方真圆也只是叹气,说:“我还是要跟你爸说一下。”
  “说吧。”陈舷点头。
  车子开到了家楼下。
  回到家里,方真圆就拿出手机,给老陈打了电话。
  陈舷放下书包,转头去厨房里打开冰箱,拿了两罐可乐。方谕正好也过来了,他递给方谕一罐。
  方谕很有礼貌地把他的手推开。
  “我不喝带气的。”他说。
  “哦,这样。”陈舷把可乐放回去,把一瓶橙汁拿出来给他,这也是方真圆特意买的。
  方谕接了过去。
  他一边拧开盖,一边回头担忧地睨了眼走到阳台边上打电话去的方真圆:“没事吗?”
  “没事儿,打去吧。”陈舷笑着,“事出有因,我爸不会太认真。”
  方谕拿起橙汁喝了口,转头望了眼方真圆。
  她背着身子,和电话那头说着话。
  电话打出去了,但老陈没回来。
  老陈挺忙,他开了家装修公司,白天的时候都得去跑业务,很多时候晚上也得应酬,忙得脚不沾地,没空教育陈舷。
  不过方真圆嫁到家里来以后,老陈收敛了很多,有很多个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就回来了。
  家里只有陈舷这个半大小子的时候,老陈往往十一二点才回家。
  今天也一样。
  等到晚上天黑下来,老陈才回来。
  听见门开的动静,陈舷走出门来。
  老陈刚在门口换好鞋。
  抬头看见陈舷,他眼神如常,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摘掉脖子上的围巾,随口问道:“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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