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陈舷点了头。
“他骂我孤儿,”陈舷说,“本来这个还能忍,但是他好像跟方谕认识,说让他给钱,不然就怎么怎么样。”
“要怎么样,我没听到。但我听着是威胁啊,一个没忍住就动手了。”
一搬出方谕,陈胜强顿时也没话说了。
陈舷往他旁边看了一眼,就见方真圆表情复杂。
方谕下午时被方真圆谈过人生了,在他的卧室里。
这个新房隔音没那么好,陈舷坐在隔壁,即使方真圆把声音压得很低,他也听到了些只言片语。
他听见方谕告诉方真圆,宗哲阳都说了什么。
方真圆好半天没说话。
这会儿,她也没说话。
陈胜强看了她一眼。
方真圆想了想,凑近过去,嘟囔着跟他咬了会儿耳朵。
陈舷站在不远处,听不见她究竟在说什么,但陈胜强眼里肉眼可见地浮起一片五味杂陈——方真圆多半是跟他说了方谕被威胁的内容。
有关方谕他亲爸,她的前夫。
陈胜强一定是知道的。
所以他也表情复杂地抿了会儿嘴,对陈舷挥挥手:“打赢了就行,这回算你讲义气。下回文明点儿解决,这次就算了,你不用再管了。”
方谕真好用。
陈舷点了点头,嘴一咧乐起来,贱不次喽地晃悠两下肩膀,说了句“谢谢老爸爱你明天见”,转头就窜进了屋子里。
陈胜强在屋外头笑出声来,骂了句“没正经的玩意儿”。
关上门,陈舷靠到门后边,打开手机,给方谕发了个“强壮”加“学生”加“比耶”的一连串三个黄豆表情,以此宣告他这次的全面胜利。
方谕给他回了个敬礼的黄豆表情。
陈舷吃吃笑起来。
紧接着,方谕又给他发了一条。
无人守夜:明天一起走。
陈舷眼睛一亮:包的
方谕没再发消息了,陈舷走到床边,往后一倒,躺下,拿着手机,一直停留在跟他的聊天界面。
他两手端着手机,左手食指在手机边上敲了几下。陈舷等了又等,方谕一直没回音。
七八分钟后,陈舷又补了个表情包过去,方谕还是没回音。
陈舷无奈地把两眼一眯,干笑了声,心说这人怎么这么冷漠,发两句消息就又没影了。
真薄情,陈舷可是替他揽了个罪责——虽然最后并没有什么大事。
陈舷边在床上晃着腿,边暗暗抱怨了方谕一会儿。
忽然,房门被笃笃敲响。
陈舷坐起来,愣了下。
老陈进他房间,一般不敲门。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坐在那儿愣神,门又被笃笃敲了两下。
陈舷慌忙应了声来了,下床趿拉上拖鞋,匆匆跑去开门。
方谕站在门外,身上还穿着校服,衣服都没换。
陈舷愣住:“怎么了?”
方谕偏开脑袋,避开眼神,抬手,把一个袋子递了过来。
那是个塑料袋,沉甸甸的,装了不少东西。
“给我?”他接过方谕的塑料袋,“什么啊?”
一打开,陈舷吸了口凉气。
全是吃的,一些小零食、薯片、果冻、水果挞、冰面包,几瓶果汁和可乐,甚至还有一袋烧鸡。烧鸡是附近很热门的一家店的,陈舷想吃挺久了。
陈舷愣了会儿,抬头看他,一脸懵逼。
“给我上贡呢?”陈舷说,“有香火没?给我插两根。”
“……”方谕抽了抽嘴角,挠挠后颈和碎发,脸有些红,别别扭扭地磕巴起来,“不是,是给你道歉。”
“啊?”
“那个什么,就是,这几天,对你态度……一直不好。”方谕又摸摸鼻子,“给你道歉,对不起。前天课间操的时候,我听见你跟那个尚铭在说想吃这家店的烧鸡。下午的时候,就点了外卖。”
“剩下的呢?”
“偷偷下去买的。”方谕说。
陈舷呆住。
方谕低下脑袋,讪讪地咳嗽,不敢看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陈舷看见他耳尖红得充血。
陈舷噗嗤就笑出来了,他抓住方谕胳膊,把他一把扯进自己的房间里。
方谕吓了一跳:“干什么!?”
“跟我一起吃啊!”陈舷理所当然地说,“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吃的完呐,来来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起吃了我就是你哥了!”
陈舷把他拉到书桌前。
他桌上乱糟糟的,书本、卷子、游戏机、充电器,还有三个杯子,一堆东西堆了一片狼藉。
椅子上也是,一件一件衣服层层叠叠地挂在椅背上。
但陈舷毫不在意,他把手上袋子放下,将椅子上的衣服抱起来,扔到床上,拿起脚边的书包,把桌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塞进包里。
方谕在旁边看着,无语半晌:“你怎么搞这么乱?”
“有生活气息嘛!”
陈舷嘿嘿一笑,胡乱把桌上的东西也收拾好,书包扔到一边去,把装满吃的的袋子拿上桌子。
他把吃的都拿出来,摆好,又去客厅里拿了把椅子。老陈见状,问他干啥,陈舷乐么滋儿的回了一句你少管,抱着椅子就颠颠回去了。
方谕把吃的都拿出来了,还把薯片撕开了包装。陈舷把椅子放好,又跑出去,很有仪式感地拿了两个玻璃杯回来。
他倒了一杯可乐,方谕倒了一杯橙汁。陈舷拉着他干杯,他们杯壁碰杯壁,一声玻璃相撞的脆响,杯子里液体轻晃。
“干杯!”
陈舷几乎是欢呼出来。
方谕脸更红了,他抽抽嘴角,对陈舷很勉强地笑着,举了举杯。
真是个很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的人,陈舷看出来了。他朝方谕毫不在意地笑着,把杯子里的可乐喝下去了半杯,然后用力喟叹一声:“爽!”
——一股腥甜突然涌上喉咙。
陈舷猛地从梦里惊醒。
胃里翻涌着钻痛起来。他抓住床边,呕地一口,吐在了床头一些。
胃疼。
疼得直在肚子里痉挛,陈舷后背弓起,虾似的一缩。
他捂住嘴,赶紧翻身下床,踉踉跄跄跑进卫生间,冲到洗手台前,一口血吐了出来。
一口口的血,落进水池里。
陈舷都站不稳,他扒着洗手台边,堪堪站着,两腿发软地呕了半晌。
吐完了,他也没了力气。打开水龙头冲掉血后,人就抓着洗手台的边缘,慢慢、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他顺势倒下,仰头躺在洗手间冰凉的地板上,喘着粗气缓了一会儿,没一会儿的空就冷汗涔涔。视野里,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明亮刺眼,惹得视线里变得一片光亮的模糊,重影阵阵。
胃还在疼,陈舷疼得眼角抽搐,脑子都不太清醒,恍恍惚惚地忽然分辨不清自己在哪儿。
他好像又闻见花香味儿了,听见窗外的鸟叫声,听见方真圆在厨房里咚咚锵锵。他转头,似有似无地看见不远处有张书桌,书桌上的花瓶里插着花,是山茶花。
十五岁的时候,方真圆在他书桌上摆了个花瓶,总喜欢时不时地给他插上两朵花。
有时候是三角梅,有时候是小白菊,有时候是陈舷叫不出名字的漂亮花朵。
后来方真圆懒得弄了,瓶子就那么空了下来。
是方谕看他花瓶总空,后来就子承母业的也给他买花回来,插上。
可那花瓶里,其实从来没插过山茶花。
陈舷眼神麻木发空地望着那虚无缥缈的花瓶,嗤地笑了出来,声音沙哑。
他偏头,果然,看见一双男人的腿,看见一双男人的军靴,就站在旁边门口,离他不远。
陈舷闭上眼,长吸一口颤抖的气。
又出幻觉了。
思绪控制不住地飘回十二年前,他又想起和方谕破冰那天。
想起空气里飘飘浮浮的灰尘,想起教室里传出的此起彼伏的早读声。那时方谕第一次对着他笑出声来,笑得直不起腰,笑着叫他哥。
那时候方谕十四岁,丹凤眼还很嫩,没有很锐利,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亮晶晶地望着他。
陈舷呆呆地望着眼前。
那时候什么都还没发生。
错果还没发芽,不该有的心思都还没出生。
方谕只是真诚地叫他哥,陈舷也只是真诚地应下来。十四五的小孩,打一架就冰释前嫌,互相露个口子便相互理解。
那时候他们心思单纯,什么都没多想。
想回去啊。陈舷想,能回去就好了。
第10章 定厅
手机铃声很不是时候地在外头响起。
陈舷一哆嗦,思绪被拉了回来。
他翻身,费力地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洗手池里的血被冲的差不多了,陈舷伸手把没冲下去的黏血抹了两下,冲干净池子,关上水龙头,出了洗手间,拿起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