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陈建衡有些看不下去,张嘴正要发作,被陈舷拉了回来。
他低头,不服又不解地望了眼陈舷。
陈舷就朝他摇摇头,苦笑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算了。
刚安抚好气呼呼的陈建衡,陈舷忽然感到一阵视线。
他抬头,望见方谕那双金丝眼镜后头的一双眼睛,正毫不掩饰、十分锐利地盯着他看,像要把他盯出个洞。
陈舷心里一慌,立马别开视线。
他又拿起水杯。水杯空了,但他还是抬起杯子,喝了口空气。
守灵厅和棺材墓地都定了,方真圆和她父母定了下来。定的规格都比较好,陈舷便起身去前台付钱,他一开始付的钱只是送葬费。这些守灵厅和墓地一类的,都要商定下来之后再付钱。
前台算好价钱,陈舷调出付款码来,刚要把码盖上去时,突然有只手伸过来,抢先一步,把手机摁到小机器上。
清脆的一声滴。
【xx银行到账:三万元。】
机器的报价声十分悦耳,前台的人愣了。
陈舷也愣了。
他转头,方谕收回手机,低头心不在焉地摁了几下。
“你现在是真有钱吗,陈舷。”他抬起眼皮,又刀似的斜了他一眼,“你付了钱,结果守灵厅和墓地什么的,你一句话都不插,全让别人做主。现在这么喜欢做冤大头?”
陈舷无言以对。
“你不是也付了一半吗。”陈舷说,“有你一半的股份,让他们做主,就他们做主吧。”
“他们以为我没付钱。”方谕淡淡,“我没跟她说。”
陈舷又怔了下。
方谕把手机塞回兜里。
“她不让我给你,可你以为我很听话吗。”他看着他,嗤笑了声,“我多叛逆,你不知道?”
陈舷说不出话,他的确最清楚。
他朝方谕讪讪地干笑笑:“都多少年前了。”
方谕脸上的笑忽的下去了。
“你回去吧。”陈舷往旁边侧身,跟他拉开两三步距离,“他们不让我见你。你呆久了,回头又要说我。”
方谕皱了皱眉,脸色顿时更黑了。
陈舷无所适从了下,又茫然起来。
他忽然不懂方谕为什么这个反应。明明十二年前他和他撕破脸时闹得很难看,明明陈舷说了一堆如同剥他皮捅他心一样的话,明明方谕被他气得呼吸性碱中毒都进了医院。
方谕不是恨死他了吗。
为什么陈舷现在让他回去,语气平和地让他离远点,他还这个反应?
陈舷看不明白他,索性不看了。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陈先生,让这位先生付款没问题吗?”
陈舷转头笑笑:“没事,是死者家里人。”
然后身旁的视线更刺人了,陈舷心里一白,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方谕估计再也不想跟老陈当一家人。
陈舷摸了摸嘴,决定不说话了。
“那您过来填一下表,签字吧。”前台拿出一份表格,“您这边请。”
陈舷走过去,拿起笔。
方谕一直站在旁边没走,陈舷感受到他阴郁的视线。
方谕的视线如芒刺背,陈舷有种被他拿着一把长刀刺来刺去的错觉。
他硬着头皮当不知道,下笔如风地噼里啪啦一阵写。
终于,在他写到老陈的住址,他们这重组家庭完整地呆过四年的“家”时,方谕开了口。
“陈舷,”他说,“你就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陈舷手上一顿。
第11章 留话
合海省,合海市宁城区,林苑街道,央礼府……
陈舷手上的笔尖停住,悬在纸上,一阵阵发抖。
他突然写不出来了,陈舷脑子里一片局促的空白,突然连老陈住哪儿都记不起来了。
方谕还在死死盯着他,陈舷感觉得到。
陈舷心中哑口无言,一股无所适从又袭上心头。
他突然四肢发麻,手轻轻发颤。
前台两个工作人员的目光顿时直了——两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看陈舷,又看看方谕,好奇又探究地把他俩看了一遍又一遍。
陈舷也感觉得到。
他僵了很久,一动没动。
方谕没有丝毫要收回视线的意思。
“陈舷。”他又叫了他一声。
陈舷嘴角抽动两下,放下笔,仰起头,脸上一片强扯出来的笑:“什么?”
“……”方谕的脸又阴了阴,“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他重复了一遍,但这次的语气变得很差。陈舷一抖,从他身上感受到十二年前撕破脸时的杀气。
方谕好像想再给他一巴掌。
陈舷挠了挠脸,哈哈干笑两声,放下笔,回头颇为心虚地望了望会客厅里——果不其然,方真圆正盯着这边。
眼神灼灼,幽怨可怜,像蛇似的死死盯着他。
陈舷浑身都不自在。
方谕跟着他的视线,往回看了一眼。
他立马明白了什么,目光意味深长了一瞬,冷笑起来:“你还怕她?你不是骂她骂得最厉害着吗?”
十二年前的确是。
陈舷当年把方真圆骂得狗血淋头。
“回去吧,”陈舷不答这话,只讪讪道,“我答应你妈了,不会再见你,现在已经很破例了。”
陈舷重新拿起笔,在表上填起了其他信息,心思却跟灵魂离体似的飘忽出去。
仿佛整个人解离了,他望着表格,却丝毫没感觉自己的手在动,写的每一个字好像都不是自己写的。
方谕还是没走。
他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他,盯得陈舷开始呼吸困难。
陈舷硬着头皮写着资料,签完所有又回到地址那栏——在方谕跟他妈一样灼灼的目光里,陈舷头皮发炸,居然还是想不起来地址。
我操了,不吃药好了。
陈舷有点想骂人,他又不能在这个时候问方谕,家里是住哪个单元,又是第几层来着。
“陈舷。”方谕又开口了,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全是不耐烦,“你……”
“小鱼!”
身后一阵高跟鞋踩地的脚步声。
陈舷紧绷的骨头顿时一松,长长出了一口气。
是方真圆。
方真圆三步并作两步地匆匆走来,到了方谕身边。
方谕啧了声。
听起来,他并不舒心。
陈舷摁了一把笔屁股,把笔尖收回去,悄悄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没出头的笔尖点着表纸,装作还在深思,装作自己很忙。
方真圆走到身边来,拉了一把方谕的袖子:“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不是说就看看情况吗?在这里跟陈舷说什么呢?”
“没什么。”方谕冷声,又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躲开她的手,“你过来干什么,不是叫你在那儿等着吗。”
被他躲开,方真圆有些尴尬。
她伸着手:“我过来看看你呀……我是你妈嘛。这么久都不回来,还是又跟陈舷有关系,妈妈担心你。”
说着,方真圆苦笑了声:“走吧小鱼,你外公外婆都想跟你多说两句话。你在国外那么忙,这些年都不怎么回来,快来跟他们多说说话。小时候,你跟你外婆最亲了。”
陈舷偷偷用余光瞟了眼。
方谕脸色阴冷,很不好看。一说外公外婆,他就眯了眯眼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是很想跟方真圆“回家”。
“不用了。”他说,“我走了,还有事。”
方真圆一愣:“有什么事啊,一会儿要给你爸爸入殓挑寿衣的!你这个儿子不在场……小鱼,小鱼!”
方真圆没叫住他,方谕转身就走了。
陈舷回头,见他走回到会客室,拿起挂在沙发上的衣服,叫上他的小助理,两个人朝着馆外快步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只是小助理在路过前台时,转头望过来一眼。
那双杏眼无辜地看向他,带着几分好奇,陈舷眼皮一抽。
俩人推开门走了,方真圆叫了好几声都没叫住。
她被尴尬地留在前台前。
空空荡荡的馆内,众人瞩目之下,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没能留住儿子。
陈舷都替她尴尬。
半晌,方真圆吸了口气,抽搭两声,似是哭了,就那么边抹着眼睛,边回了会客室里。
她也脚步匆匆,逃也似的,回去了。
陈建衡跟她擦肩而过。
他也走出来了。这位叔叔散步似的,脚步闲适自得,悠哉得很。
陈建衡走到陈舷身边:“怎么,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陈舷淡淡掠过这个话题,问他,“地址是什么来着?”
陈建衡愣了下:“什么?”
“老陈家地址。”陈舷对着他叔叔无奈地道,“我这回,真不记得了。”
如同突然被雷劈了,陈建衡猛地一怔,脸上慢慢没了血色。他对着陈舷难以置信地、缓缓瞪大了瞳孔,呼吸急促了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