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有吗?”陈舷眨巴眨巴眼,又浑不在意地乐起来,“近点就近点呗,咱俩这哥哥弟弟的,怕什么授受不亲啊。走走走,跟哥回家。”
  他挽起方谕的胳膊,挽起的那一瞬,方谕一僵。陈舷依然没在意这个,没心没肺地拉着他笑着,把脸埋在和他围的同一条围巾里,拉着他回家去了。
  路走到一半,天上飘起了雪。
  俩人一高一矮,差了活活有半个头,方谕不得不弯身低头陪他走。陈舷偏头看看路边的景,发觉飘起了雪,他仰头看看天,呼了口白气出来,弯起眼睛转头说:“哎你看,下雪了。”
  方谕脸上还是一片红,正望着他。
  陈舷猝不及防这样一转头,两人四目相对。方谕眼中一惊,慌忙又别开脸,望去旁边的飘雪,撇了撇嘴一声不吭。
  陈舷愣了下,笑出声来:“你干嘛啊?”
  “没事。”
  “没事什么没事呀,躲着我干什么?小鱼,这么容易害羞呀,跟你哥贴的这么近都受不了?”
  方谕羞恼起来:“都说了没事了!”
  “没事的话你倒是看看我呀?”
  “不看!!”
  陈舷哈哈笑出声来。
  方谕更恼了:“你别笑!”
  陈舷笑得停不下来。
  后来他们回家,吃饭,开学。
  日子一天一天安然无事地过去,方谕跟他越来越近。十二月的月考后,方谕奔向年级前二十,老陈都高兴的不行,特地为了这事儿,他请全家人去高级餐厅吃了顿饭,满面红光地一个劲儿夸方谕。
  他说他就没感受过这种得意,这种高兴,这种欣慰,他说你哥打小就没有过这等丰功伟绩,平生最大的成绩是小学唯一一次拿的语文一百分。
  “那会儿一年级。”老陈感叹,“一年级第一次期中考就满分,我高兴得以为生了个学霸,结果后来发现出道即巅峰。”
  陈舷:“……能给我留点面子不。”
  方谕跟他妈捂着嘴,吃吃笑起来。
  “你呀,你也不用跟我说什么面子,你以后闲着没事去你弟屋子里找他,让他教你几道题。”老陈说,“你别每次都让我没脸去家长会。”
  “说的好像你去过似的。”陈舷笑着,“运动会你也没去过啊。我每年运动会都跑第一,那不也很给你挣脸吗!挣脸的都不见你去,就算考的好了,我看你也不一定去。”
  他笑着说完,吃了口牛排。
  老陈被他说得没话说。
  他哼哼唧唧两声以后,又没话找话:“你少来,别顶撞你爸。不去家长会那不也是在给你挣钱吗!家里多了个榜样,你以后也好好学习,多跟你弟学学。”
  “知道啦。”陈舷笑着应。
  他说着,咬着吸管喝了口汽水,压下了心里的那些不是滋味儿。一转头,他就见方谕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陈舷一顿,差点被汽水呛到。
  ——“他真的,一次都没去过吗?”
  回到家的时候夜深人静,方谕换上睡衣洗过澡,就钻进了陈舷屋子里。
  陈舷也洗过了。他拿毛巾擦着头发,把门关严反锁,回头笑了笑说:“真没来过,从来没来过。”
  方谕坐在他床上,脑袋上顶着毛巾。他听得皱了皱眉,抓起陈舷床上的大鹅抱枕,抱在怀里呼噜了两下。
  “以前他还没跟我亲妈离婚的时候,我亲妈一直来。后来离婚了,我亲妈走了,就再也没人来我的家长会了。不止家长会,百日誓师大会也好运动会也好,什么文艺汇演全校庆典也好,他全都没来过。”
  “班主任还给他打过好多电话呢,他都说自己忙。百日誓师那会儿没办法——大家都有家长嘛,就我一个跟孤儿似的站在那儿,旁边一直有人指指点点。班主任没办法,就直接坐在我跟前,当我的誓师对象了。”
  “她喜欢我,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可怜我。剩下的原因……我成绩不好,但是不逃课,作业也交,睡觉但是不打扰别人,又乖又不乖的,所以才喜欢我的吧。”
  “哎,我是不是有点好笑?当不良又不彻底,当好学生,成绩又这个吊样。我就纯纯一个四不像啊!”
  说着,陈舷笑了两声,随后一发不可收拾。他笑得越来越厉害,好像是在说什么笑话似的,笑得声音都断断续续。
  方谕望着他,眼睛随着他的眼睛飘离,脸上落着一片怜悯的凄楚。
  陈舷浑然不觉,还笑着说:“我跟你说,其实最开始我成绩还行。”
  “但是到了家长会上,我爸没来,后来到了第二个学期,我就不好好学了。那会儿,他俩刚离婚,我爸从白天到晚上都不着家。他都不管我,我就想让他管管我,问我怎么成绩变这么差,是不是他哪儿疏忽了。”
  “结果他还是不来,我后来都交白卷了,他还是不来。”陈舷笑着,“等我回过神来,我真的追不上去了,我不会的太多了。干脆我就什么都不干了,反正没人管我。”
  “结果今天他跟我说,让我好好学——他居然在乎!哎,你说他要是在乎我的学习,怎么之前都不管我?”陈舷说,“你有没有觉得他这人特别搞笑?”
  陈舷哈哈乐个不停,笑得眼睛都红了。
  方谕看着他,脸色越来越晦暗。
  “你怎么不笑啊?”陈舷抹抹眼睛,“不好笑吗?我笑点太……”
  “哥,”方谕说,“自己的痛处不能当笑话讲。”
  陈舷愣住。
  像被突然打了一巴掌,他怔愣在那儿半天,脸上浮上一片猝不及防的迷茫。
  “委屈的话,可以直说,可以哭。”方谕说,“我不会笑你的。”
  陈舷眼睛忽闪两下,忽然无所适从。他后退两步,下意识地尬笑两声,抹了把脸。眼前很不是时候地模糊了一片,他吸了口气,眼泪却很不听话地滚滚落下。
  这么多年早已麻木的事儿,他以为怎么说出来都没事的事儿,方谕简简单单两句话,却一下子让它决了堤。
  陈舷转身去抹眼泪,眼泪却越流越多,他也越来越委屈。他终于绷不住了,他转身,朝着方谕走过去两步,扑到他身上,抽抽噎噎地哽咽起来。
  方谕抱住他,把他往身上拉了拉。
  陈舷很快把他肩膀哭湿了。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觉得对不起人家:“你有洁癖没有?”
  “没有。”方谕苦笑不得,“没事,哥,你放心哭。”
  陈胜强和方真圆还在家,陈舷还是不敢哭大声,只抱着方谕小声小声地抽搭。
  他哽咽很久,后来哭累了,就抱着方谕不动弹。发呆了又好久,他说小鱼,咱躺下吧。方谕说好,就抱着他躺在了床上。
  屋子里开着暖黄的床头台灯,灯光不强。陈舷望望灯,又转头呆呆望着天花板。
  “我爸总不回家。”他又唠唠叨叨起来,“好几年了,我每次回家都一个人。我爸回家总是很晚了,也不怎么跟我说话,每个礼拜跟人机似的准时打一笔生活费。”
  “嗯。”方谕应声,表示自己在听。
  “小鱼。”
  “嗯。”
  “你可别离开我。”
  “……”
  “我说真的。”陈舷说,“你现在在陪我,知道吗。”
  “我知道。”
  “以前我没人陪,天天跟死了似的。”陈舷念叨,“你现在在陪我,我还活着。但你哪天要是走了,又把我整成一天到晚没人管的那样,我估计就要想不开了。”
  “别瞎说。”方谕有点不高兴。
  “谁跟你瞎说了,我说真的。”陈舷揪揪他的睡衣,翻了个身过来,面对他正色说,“以后不要离开我,你哥我就是只化人形的兔子精,太寂寞,我就嘎巴一下死给你看。”
  “我都帮你打退宗哲阳了,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地不管我。”陈舷伸出手,“来,跟哥拉勾,以后不许抛弃哥。”
  方谕哭笑不得:“太幼稚了吧?”
  “不管,我妈说跟人拉勾是最好的约定方式。”陈舷说。
  “几岁的时候跟你说的。”
  “五岁。”
  “五岁的事你还当真?”
  “那自然当真,这是我妈说的。”
  方谕无可奈何,伸出手来,跟他拉了勾。
  小拇指和小拇指相勾上,尚且残留湿气的沐浴露香味儿蔓延。方谕小指有点冷,陈舷把他轻轻往自己身前拉过去,一脸严肃道:“叫我一辈子哥。”
  方谕无奈地应:“好。”
  “不是说‘好’啊,要发誓!”陈舷嚷嚷着纠正,“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我发誓!你要叫我一辈子哥!”
  见他不满,方谕连忙拿出另一只手按了按,苦笑着示意他知错,开口说:“我叫你一辈子哥。”
  “叫谁一辈子哥。”
  “我叫陈舷一辈子哥。”方谕复读。
  “你以后绝对不离开我!”
  方谕说:“我以后绝对不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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