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外公皱起一张老脸,严厉道:“你说那个精神病干什么?你妈请两个老师过来,顺道看看你现在多厉害,不行吗?又不是葬礼不办了!”
“就是啊,小鱼,”外婆也苦口婆心,“可不能这样和妈妈说话,妈妈该多伤心。怎么还因为那谁和妈妈顶嘴?”
方谕不说话了。
马西莫站在他后面,望向他的背影。方谕还是一如往常,背影看不出什么,可马西莫却无端从他身上感到一阵沉默的悲凉。如同一只被世俗捆绑的羔羊,不论过去多少年,命运和世俗仍然将他五花大绑,架在篝火上炙烤。
……那很香了。
真的香的很馋人了。
马西莫被自己想到的比喻饿着了。
方谕沉默地回了房间,没再说话。马西莫跟他进屋,锁上了门。
第二天,葬礼的请帖都发了出去,守灵厅最后的布置也收了尾。
亲朋好友都召集好了,葬礼也急匆匆地要开始。葬礼的前天晚上,陈舷最后过去看了一眼。
下车时他捂着嘴咳嗽几下,咳出几口血来。
胃在一阵一阵抽疼,这两天陈舷的病情一直在反反复复,总是折磨他。
陈舷的药比饭吃的还多,却也无济于事,压不住病痛。
他走进守灵厅里,老方家的人也都在。陈舷打眼一扫,看见方谕正抱着胳膊在守灵厅里来回走。
看了他一眼,陈舷就收回目光,转头打量一番四周。
工作人员见他来了,叫了声“陈先生”就上前来,跟他嘟嘟囔囔说了些话。她说方真圆把门口的花圈升级了,要多付几百块钱。
陈舷无可奈何,应声说好,拿出手机来给她付了钱。
付好了钱,工作人员转身离开。
陈舷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边又传来一阵接近的脚步。他一抬头,方真圆穿着一身优雅高贵的黑裙子,朝他走过来。
“辛苦了,”她说,“明天就是葬礼了。你……办完葬礼,打算去哪儿?”
“回江城去呗,还能去哪儿。”陈舷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不会死皮赖脸留在这儿的。”
方真圆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是什么意思,我都不会留的,很快就会走。”陈舷说,“你死了的老公估计也不想见我。知道送终钱居然还是我出的,这会儿估计在下边抱着马桶吐呢吧。”
“……”
陈舷转头又看看四周:“这个厅也没什么问题,那我就等着明天吃席了。我走了,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要钱再跟我说。”
陈舷走了。
方真圆望着他离开,皱了皱眉,眼里涌起一阵嫌恶。
方谕慢慢停下脚步。他转头,望着陈舷又匆匆地走了。
走到门口,陈舷停了下来,他突然回过头,望了过来。
两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陈舷愣住了。
方谕居然在看他。
方谕立马又别开脸,那双丹凤眼里同样满是嫌恶。
陈舷默然了瞬,呆立片刻,还是转身推开门走了,没有再说什么。
外头风雪交加。
冷风迎面一吹,陈舷浑身的血都一凉。他骨头一僵,胃里立马更疼起来,有把电钻在钻似的。
他弯身咳嗽起来,捂着肚子缓缓蹲下身,在门旁缩成一团。陈舷咬着牙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捂着嘴咳了会儿,再一松手,纸里已经有了一滩血。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殡仪馆外的风雪长长叹了出来,发了会儿呆。
陈舷把满是血的纸巾团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拿出手机来,给殡仪馆发了消息。
他问:可以预约墓地吗?
“我有个认识的朋友要死了,”他在聊天框里说,“他想给自己提前预定个骨灰盒。”
殡仪馆回的很快。
“可以的,陈先生。”殡仪馆回复,“明天您的父亲葬礼结束,就可以来挑选骨灰盒。墓地的话,我们也有很多地方可以挑。请问什么时候需要?”
陈舷推出来,翻到日历,数了下日子。
葬礼布置了好几天,就差三天就到老陈头七了。
还有三天,方谕就要走了。
“六号吧,”他说,“我那朋友没几天了。”
第23章 葬礼
陈舷忽然有些后悔。
倒在酒店床上捂着肚子窝在被子里,疼痛难忍得意识都模糊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后悔。
再睁开眼时已是半夜,他的胃痛好了一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陈舷摇摇晃晃坐起身来,进了卫生间。
他低头往洗手池里啐了几口血,然后吸了几口气,低手解开衬衫的袖扣,把两手的袖子往上一拉,露出胳膊上一道叠着一道的伤疤口子。那些口子有新有旧,层层叠叠得触目惊心。
陈舷并不在意,对着洗手台又咳嗽几口,擦干净嘴,他出了卫生间,到柜子跟前,拿起两瓶纯净水,打开水壶,往里一倒。
水烧上了,水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陈舷把旁边堆成山的药挑挑拣拣了会儿,拿着一板药,晃晃悠悠地到了窗边。外头夜色浓重,飘着细小的雪花。
陈舷发了会儿呆,直到水壶发出“滴”的一声。他回头,倒了杯滚烫的热水。
他喝下烫喉咙的热水,吃下了药。
往墙上一靠,一转头,他看见柜子角落里躺着他的胃癌诊断书。
外头风声呼啸,陈舷和那张诊断书对视了会儿,忽然真的有些后悔。
大约是日子近了,他突然不想逞强了,也不想再瞒着了。
陈舷拿起诊断书,把它放到床头。
第二天一早,他又吃下一堆药,把诊断书拿上,去了葬礼。
今天也是陈建衡来接的他。
看见他越来越瘦的模样,陈建衡表情有些怪异,在车上问了他一句:“我怎么感觉你瘦了好多?”
“我亲爹死了啊,”陈舷朝他笑笑,“我还遇到这么多年没见的后妈一家了,我憔悴一点不过分吧?”
陈建衡哑口无言,再说不出什么。
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葬乐在门口吹个没完,唢呐刺耳地一直响。宁城这破地儿也是神奇,讲究一个喜葬,那唢呐声欢快得极其诡异。
门口,亲朋好友们拿着请帖,一个一个地往守灵厅里走。
其中不乏陈舷也很眼熟的人。
陈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强扯出一抹笑来,走上去打起了招呼。
他抓住一个在排队进场的、两鬓都花白了的大叔,笑意盈盈地叫:“林叔!好久不见啊。”
那男人愣了下,回头一看,一脸迷茫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你是……”
“我是陈舷呀。”陈舷说。
“哦——”男人恍然大悟,赶忙喜笑颜开地拉了拉他的手,“小舷啊,哎哟真是好久不见,都十多年没见过你了!”
陈舷哈哈陪着笑了两声。
林叔望着他,笑容又有些勉强:“你居然还回来了,真是没想到。”
“好歹是亲爹嘛。”陈舷说。
“什么?”
前后左右都有人听见声音回过头,“陈舷?”
“哎呀,真是小舷!”
不少人都热情地围过来,抓着他打着招呼,又嘘寒问暖起来:“真是好久不见了,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怎么瘦这么多?”
“自己一个人在外边,都不知道好好吃饭!”
“今天你可得多吃点……”
没多久,陈舷就被围得水泄不通。陈建衡叫来的人也不少,都是老陈以前的朋友。
这些人里,有人知道以前的事,有人不知道。所以有人目光复杂、心疼、五味杂陈,也有人嫌恶至极,但是很好地掩饰起来——毕竟老陈都死了,也再没必要上赶着讨伐陈舷。
也有不知情的人只是单纯地打量,单纯的热情。
陈建衡站在远处看了会儿,眼瞅着陈舷苍白的笑脸越来越勉强,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快进吧,”陈舷招呼他们,“进去再说,外面挺冷的,进去坐下说话。”
守灵厅里,已经来了些人。
陈舷进了厅里,看见方真圆前前后后地忙碌确认着,满场乱跑。和之前几次他来勘察时一样,老陈的棺材摆在厅里最前头,棺材上边挂着这人的黑白遗像。
那张大大的笑脸挂在上头,真是音容宛在。
陈舷这才恍恍惚惚地、也真真切切地理解了音容宛在的含义。他盯着那张遗像,不知不觉地就真的看了进去,总感觉下一秒老陈真的就要掀开棺材板蹦起来。
他转头找了个地方坐下,再抬头一看,看见方谕也已经来了,他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大爷似的抱着双臂,同样有许多人都围了过去,满面笑容地和他说着话。
他今天穿得也是光鲜亮丽,一身的黑,黑毛衣黑大衣黑裤子,但身上衣服的版型真是一比一的好,掐腰的造型修身的大衣,恨不得把他那双本来就长的腿给一口气衬成两米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