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只能上刑似的,听着陈胜强的声音在他后边鬼似的响,那声音跟在他耳后,如影随形,好像这辈子都甩不开的诅咒。
  “本人目前拥有的主要财产包括但不限于,位于合海市宁城区内的房产两处,海岛市瓮城区内房产一处,”陈胜强哑声说,“本人目前在泰华银行开设账号为6331的储蓄卡账户,账户中共有存款321万6千7百元。”
  “本人去世之后,上述位于宁城区林苑街道央礼府的一套房产,及海岛市翁城区沿海路天空之境小区的一套房产,归我妻子,即与本人有夫妻关系的方真圆继承。”
  “存款内的一百二十万元,由本人的兄弟姐妹,陈建衡与陈庆兰均分。”
  “剩余,位于宁城区梧桐街道镜水城的一套房产,以及6331储蓄卡账户内的201万6千7百元,”陈胜强顿了顿,“全部归我的儿子,陈舷所有。”
  陈舷脚步一停。
  第25章 胃癌
  陈舷脑子里嗡嗡地响, 愣在原地。
  病还在复发,他耳边什么声音都有,尖叫的哭泣的大吼的恐吓的响成一团, 于是他无法分辨那些大叫到底是他的幻听,还是身后老方家的人真的在大叫。
  他怔怔回头,就见围在那桌子边上的所有人, 也都怔怔地望着他。
  所有人都愣着, 电脑里还在传出陈胜强的声音。
  “上述继承人于本人去世后实际所继承的财产,以本人届时实际拥有的财产为准。”
  “本人去世后, 由本遗嘱的见证人:孟信鸣律师作为执行人,代为执行本遗嘱。”
  “本人陈胜强在此明确,订立本遗嘱期间, 本人神智清醒,订立期间未受到任何胁迫、欺诈。上述遗嘱为本人自愿作出。”
  “本人其他亲属或任何第三人, 均不得以任何理由,对继承人继承本人所约定的遗产份额进行干预。”
  老方家所有人的脸色, 都在最后一句话里纷纷扭曲。
  录音咔哒一声, 结束了。
  孟律师关掉录音, 从公文包里取出个文件袋。拆开袋子,他从里面拿出一沓纸。
  “这些是财产的公证,以及我记录的纸质遗嘱,都是有法律效应的。”孟律师说, “还有房本和存款的复印件。如果没有问题,那明天开始,我就帮你们做遗产继承的手续……”
  “不对!”方真圆突然尖叫着打断,“搞错了,你是不是搞错了!?”
  方真圆扑到他跟前, 面色扭曲恐怖,脸上皱纹都狰狞起来。她按着桌角,怒吼道:“怎么可能给陈舷!?我们家老陈早十多年前就跟他没关系了,他都不在我们家户口本上!他不是他儿子!怎么可能会给他!!”
  “方女士,你们家的情况我了解。”孟律师说,“但法律规定,就算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他也是陈胜强的婚生子女,拥有第一顺位的继承权,更别提遗嘱里也提到了他。”
  “可他……”
  方真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还想辩驳什么,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咬咬牙,抬头,恶狠狠地盯着陈舷,喘了几大口粗气,就好像陈舷是她什么仇人。
  陈舷很无辜地站在她火烧一样的视线里。
  他这会儿脑子也有点宕机——他自己都反应不过来,老陈居然把遗产的一大半都给他了。
  好魔幻。
  陈建衡看不下去了:“行了吧你,有完没完!自己家做过什么事不知道是不是?你到底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家老陈是对小舷愧疚了,心虚了!噩梦做多了他害怕了自责了!他害怕以后遭报应,害怕死了以后损阴德!所以他把钱赶紧都给陈舷,他就是怕遭报应!会这么早死,不就是他的报应吗!”
  “心虚什么,报应什么!?当年那都是应该的!”方真圆气急了,目眦欲裂地指着陈舷,“还不都是他——”
  “姐!!”
  方家小舅舅窜了出来,赶紧一把抓住她,把她按住了。
  “方谕!”他竭力地挤眉弄眼几下,小声说,“方谕还在呢,姐!”
  方真圆瞳孔一缩。
  她一下子没了声音,转头瞥了眼方谕。方谕站在人群后头,抱臂望着他们。和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方真圆又赶紧别开眼睛,冷汗都流了几滴,脸上不合时宜地闪过一片惊惧。
  “……”
  方谕眯了眯眼。
  “那也不对!”他外公紧接着又嚷嚷起来,“不可能!怎么可能都给陈舷,陈舷这十多年来什么都没给他,没养他老,也没有买过什么回来孝敬,更没为那些破事认过错,凭什么都给他!”
  陈建衡一听这话,气得差点蹦起来,指着老天破口大骂:“还要陈舷养老!?你摸摸你闺女的良心!配吗!他俩也配!也不怕天上降下道雷把你们劈死!你他——”
  “够了。”
  陈舷出声打断。
  陈建衡嘴皮子哆嗦两下,不情不愿地住嘴,回头看他。
  陈舷朝他惨然地笑笑,望向方真圆。
  “看不惯我,我理解。”他说,“可是这钱,我也不愿意给你。”
  方真圆死瞪着他,紧抿着嘴咬紧牙,眼底烧着一片恨火。
  “不用这个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看我很不顺眼。你觉得是我拐跑了你儿子,是我害得你家庭破碎。“
  陈舷说,“我听说过一点了,老陈好像特别后悔,是不是?”
  “他活该。”
  “你也活该,你俩就该跟我一样,每天一到晚上合上眼,就全是那些破事。好好的一辈子全被毁了,每天药吃的比饭都多,明明眼睛盯着表,可一个没看住,突然一个下午、三四个小时,就那么没了。”
  “你想要钱,可以啊,你去跟方谕说。”他朝着方谕扭扭头,“你告诉他,为什么你们家老陈心虚的不行,为什么这些年这么后悔,为什么早早就立遗嘱,恨不得全身家当都给我,为什么这么极端地要给自己找点安心。”
  “你告诉他为什么,去让他出钱给你打官司。”
  陈舷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去告诉他,我去过哪儿。”
  方真圆不说话了。
  她脸色惨白,脸上再没有对他的什么恨和不甘。她瞳孔闪烁颤抖,不敢回头,只剩慌乱。
  陈舷笑出声来。
  他突然无比痛快。
  方谕发怔地看向陈舷,然而陈舷只是朝他笑笑。
  他把老方家每个人心虚的模样收进眼底。
  “都知道对不起我啊。”
  放下这么一句话,他转身就走。
  “陈舷!”陈建衡叫他,“陈舷!!”
  陈舷没停下,也没回头。他毫不犹豫地走出殡仪馆,朝着外头的大路决绝地走出去。
  陈建衡追了出来。
  他抓住陈舷的胳膊,把他拽了回来:“陈舷!”
  陈舷停了下来。他回头,一双眼睛通红充血,满是亮晶晶的泪光。一滴泪恰好从他右眼眼角淌了下来,在风里顺着脸颊流下。冬风在呼啸,陈舷惨白得像要被风吹走,消散。
  陈建衡突然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哑在了那儿。
  “……你先别走,”他干巴巴地说,“后面肯定还要走手续,你不能走。”
  陈舷苦笑起来。
  “让我走吧,”他声音沙哑,“我求你们了,行吗。”
  “钱呢?你爸……老强给你留的钱,你不要吗?”
  “我不要了。”陈舷说,“随便吧,爱给谁给谁。”
  “你刚刚不是还说……不给方真圆吗?”
  陈舷沉默了下。
  “……让我走吧。”
  他最后惨淡地这样说,声音越来越小,湮没在风里,“让我走吧,可以吗。”
  陈建衡哑口无言。
  他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陈舷转身走了,慢慢地,一步步摇摇晃晃的,带着一把消瘦得支离破碎的病骨,漫无目的地离开。
  他走出殡仪馆,在路边拦了辆车。
  身后响起开门声,有人急匆匆地跑了出来。陈建衡回头,看见面色焦急的方谕。他看见陈舷,也高喊了一声,跑出来几步,可陈舷头都没回一下,钻进了那辆出租车里,扬长而去。
  方谕追了出去,可没跑几步,出租车就没了影。
  陈建衡表情复杂。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拿出一根,点上了。
  方谕转过身来,几步路他跑得气喘吁吁。那一头造型很好的卷毛,在风里被吹成了鸟窝。
  风真大。
  陈建衡没来由地,突然这样想。
  方谕问他:“他到底去过哪儿?”
  方谕的眼睛也通红,神情狼狈得不像样,声音也哑,看样子是刚刚在里面问过旁人。
  “……”陈建衡沉默了瞬,“你妈怎么说的?”
  “你别管她,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陈建衡没回答,只是用力地吸了口烟。
  他呼地吐出一大口白花花的烟气。
  “他不让我告诉你,”陈建衡只说,“但我能说的是,方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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