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陈舷还真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有些刀子,看着是捅到你身上了,但其实是为了让你跑快点,因为后面还有两把枪。”
  陈建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叼着烟,转身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地往殡仪馆里走回去了,简直跟十几岁时候的陈舷一模一样。
  突然,一辆出租车刺啦一下子停在殡仪馆门口。
  车子来势汹汹,方谕一怔,回头望去。
  陈建衡刚拉开门。闻声,他身形一顿,也回过脑袋。
  出租车上,副驾驶的门被匆忙拉开。
  下来的并不是陈舷。
  一个带着银框眼睛长相斯文的男人,很不斯文地从车上跑下来,一脸狰狞地朝他们冲刺过来。
  陈建衡一愣:“小白?”
  谁?
  谁是小白?
  方谕并不认识这人,他一脸茫然。
  愣神间,这位“小白”疯了似的跑到跟前来。他一把拽住陈建衡,大喊:“陈舷呢!?”
  陈建衡懵逼:“什么?”
  “陈舷!”小白大叫,“他在这儿是吧,在这儿对不对!?”
  “陈舷刚走,”陈建衡讪讪,“不是,你怎么来了?”
  “我他爹再不来陈舷就死外边了!”小白把他一推推到门上,怒骂,“你们老陈家有完没完,都多少年了,还折腾他!那边那个姓陈的真他大爷贼心不死是吧,我哥都什么样了他还要搞!不把自己儿子杀了他难受是吗!”
  方谕虽然反应不过来什么情况,但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
  他一皱眉:“哥?”
  小白一转头,才看见旁边站了个大帅比。
  他也一皱眉:“你谁啊你?”
  陈建衡咳了声:“方谕。”
  陈建衡还挺照顾人,介绍完这边,又怕方谕不明白,转头给他介绍:“这是陈白元,陈舷他亲妈陈桑嘉那边的孩子,是他表弟。陈舷后来不是去江城找他妈了吗?这几年,他俩应该关系不错。”
  “方谕?”陈白元明白过来,冷笑一声,“哦,你就那个方谕……不重要!陈舷呢!”
  “刚走啊,”陈建衡莫名其妙,“你着急找他干什么?”
  “我他大爷能不着急吗!?他得了胃癌还在外面到处乱晃,他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晴天霹雳。
  如同晴天霹雳,当头一击。
  方谕怔怔地瞪眼望着他:“什么?”
  “你说什么?”
  陈建衡亦是目瞪口呆,片刻,他怒目圆瞪地喊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啊!这孩子,这话能乱说吗!”
  “我闲着没事儿咒他死!?你当我方真圆吗!”陈白元比他嗓门更大,“我他爹就是他的主治医师!去年刚升的主任!你看不到他瘦成什么样儿了吗,你们都瞎了眼是不是,看不出他身体很糟吗!”
  陈建衡想起了什么,脑袋轰的一声。
  方谕亦是脸色刷的一白。
  他猛地想起葬礼那天,卫生间里,陈舷的呕吐声和咳嗽声——那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的声音。
  【哥快死了。】
  【方谕。】
  【方谕。】
  【——哥快死了。】
  陈舷强扯出来的惨笑和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在他眼前一幕幕闪过去。方谕突然呼吸不畅,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迎面的冬风呼地冷了,他手指发麻起来,看见殡仪馆院里光秃秃的老树枝丫呼呼悠悠地晃悠了好几下。
  突然一阵缺氧眩晕,方谕眼前一黑,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差点儿站不稳。
  “他真得胃癌了?”
  陈建衡颤抖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得胃癌,他怎么不说!?”
  “我怎么知道,八成是觉得跟你们说管屁用,你们就知道欺负他!”陈白元骂他,“陈舷住哪个酒店?快点,陈舷住哪个酒店!!”
  方谕想起了什么。
  “……他喝酒了。”他喃喃出声。
  陈建衡这会儿也是被迎面一道噩耗砸得发懵,一听这话,没反应过来。
  他说:“什么?”
  “他喝酒了……”方谕哆嗦着声音,“他昨天喝酒了啊,他一桌一桌敬的白酒……”
  陈建衡脸色也刷的一白。
  陈白元面目一阵扭曲,破口大骂一声。
  “你们都干什么吃的,快开车去啊!你个傻卵!”他喊,“陈舷要是出什么事,我弄死你们!”
  陈建衡连滚带爬地就往停车场跑,方谕也拉开门,冲进殡仪馆里,撕心裂肺地把马西莫喊了出来。
  一群人开着车就往陈舷下榻的酒店冲,进了酒店就直奔前台。方谕首当其冲,他饿狼扑食似的扑到前台上,把人前台小姑娘吓得一哆嗦。
  “陈舷!”他嘶吼着问,“有没有一个叫陈舷的住在这儿!?”
  “有啊,但是一早就退房了。”前台小姑娘看了看电脑,“他退房的时候,垃圾桶里全都是药,也不知道值不值钱,所以还专门打电话问他了呢,我记得挺深的。”
  “……”
  方谕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一分一分地褪了下去。
  陈舷没有回酒店。
  他把药都扔了。
  一群人满宁城找了起来,都开着车四处奔寻。陈建衡把所有能发动的人都发动了,陈庆兰也被叫了出来,还去警局报了警。方谕也把所有能叫的都叫了,昨天又在葬礼上有了联系的尚铭和高鹏都被他一齐喊了出来。
  深冬的宁城寒冷无比,方谕跑了好几条街道,在路上四处张望,歇斯底里地喊着陈舷,可漫天飘雪,行人依旧,除了路人向他投来的疑惑目光,他找不到任何回应。
  方谕气喘吁吁,喘不上气,眼前好几次被泪水模糊,一幕接一幕的陈舷不断在他眼前浮现又消失。
  胃癌。
  是胃癌啊……陈舷是胃癌啊。
  他都说什么了?
  他问他是不是生病了,陈舷惨笑着告诉他他要死了的时候,方谕说什么了?
  他说那今天顺便给你办了吧,他说你死外边我都不会管你,是你自己说的。
  陈舷像被迎面捅了一刀一样看着他,那双眼睛里一片破碎。
  方谕一阵阵感到缺氧,他往旁边退了几步,靠到墙上,眼泪掉了下来。
  怎么是胃癌……
  方谕深吸一口气,又想起今天陈舷在殡仪馆里公布遗嘱时,走到了门口去,又在听到录音内容提到他时,蓦然回过了头。他怔愣茫然的脸上似乎冷汗淋漓,方谕其实看到了——但他没有说话。
  他为什么没说话。
  如果他那时候就叫住他呢。
  如果再往前一些,他能耐心地听他说完话呢。
  陈舷想告诉他的,他想告诉他实话的。
  方谕受不住了,他靠到路边,往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眼泪终于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那么多如果,那么多机会,他全都让陈舷咽回去了。
  方谕悔得想死,又抹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转身又在路上找寻起来,用已经嘶哑几近失声的嗓子喊陈舷。
  此时已经天黑,方谕从白天找到了天黑。
  可是一无所获。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十字路口上,茫然地望着来往行人。
  手机忽然响了。
  方谕掏出来一看,是马西莫。
  他接起来,迫不及待地问:“找到了……”
  马西莫比他还急,打断了他:“找到人了,老板!”
  方谕松了口气,抽搐地扬了扬冻僵的嘴角。可一口气还没落下来,笑还没笑出声,马西莫就又说了什么。
  他脸上的笑意又一瞬褪去:“什么?”
  ——马西莫来得很快。
  他接上方谕,一脚油门,开到了江宁大桥。
  江宁大桥是江城和宁城的交界处,这是一座建在湖上的大桥。尽管地处北方,天气极寒,但这处湖水却从不冻上,此时此刻,水浪也在桥下平静地翻涌。
  方谕打开车门,飞也似的冲上桥。
  人群已经聚集起来,陈舷正坐在桥边的栏杆上。
  他脱下了大衣,只穿着件单薄的白衬衫,两只袖子甚至都撸了起来。他前倾着上半身,整个人探出桥外,手里拿着瓶啤酒,头也没回,一脑袋黑毛在夜风里吹得凌乱。
  湖风萧瑟,小雪飘着。
  方谕喘着粗气,望着陈舷坐在风里,那皮包骨头的背影,突然大气也不敢出。
  第26章 跳江
  湖上的风大, 建在高处桥上的风更大。
  方谕敞着怀的风衣被吹得翻飞。
  桥上的人已经有不少了,有关系的人和围观看热闹的路人正人挤着人,有很没良心的在举着手机录像, 还在啧啧称奇。不远处停着两三辆警车,几个警察疏散着围观路人,还有两个警察守在陈舷两边, 正苦口婆心地劝着。
  陈建衡和陈庆兰也在。
  方谕跑近过来, 听见劝说的警察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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