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拿去治病,好吗。”方谕说,“老方家那些人绝对不会再烦到你了,你把病治好,以后好好的去生活,什么都不用怕,也什么都不用担心。我知道,你想解脱,可我不想让你死。”
  陈舷没说话。
  “我不想活。”他还是说,“你什么时候走?”
  “还没定。”方谕说,“我只是告诉你,我会这样做。”
  他顿了顿,又问他,“我走以后,你会去死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舷冷声放下这句,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方谕脸色僵住,没来得及反应,语音界面就消失不见,又回到了聊天界面上。
  没有几句交流的聊天界面。
  方谕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出来。一口气息化作缥缈的白气,慢悠悠浮向天空,然后消散。
  第38章 玫瑰树(上)
  对着聊天界面, 陈舷亦是良久无言。
  陈舷下意识往上拉了拉,只一下就拉到了头。
  方谕换了手机,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微信。连网线里的东西都如此物是人非, 陈舷找不到半点儿十几年前的记录。
  他握紧手机。
  【我会走的。】
  【你要是不想再见我,我可以走。】
  方谕刚说的两句话在陈舷脑子里一遍一遍绕了起来。陈舷脑袋隐隐作痛,又笑出声来, 不是因为方谕, 是因为自己。
  他突然看不明白自己。在桥上迟迟不跳,犹犹豫豫等着方谕的是他, 他来之后说还爱他的是他;被救起来以后说不要的是他,赶他走的也是他。
  做出这么出尔反尔的事,方谕没怪他, 反而说他可以走。
  陈舷又突然不甘心。
  真要走吗。
  说让你走,你就真走吗。
  他握着手机, 心神难宁。
  他看不明白自己。
  真是个精神病。
  胃一下子就绞痛起来。陈舷伸手捂了捂肚子。
  “粥粥。”
  听到声音,陈舷迅速锁上手机, 反手把它摁在腿上。他抬头, 陈桑嘉手里拿着张单子, 朝他走了过来。
  陈舷一脸无事的笑笑:“怎么了?”
  “进去做胃镜了。”她说,“我推你去吧。”
  “好。”
  陈桑嘉把他推到消化内镜中心里。
  胃镜做得难受,但也快,十几分钟以后陈舷就又出来了。这胃镜检查他做得烧心, 喉咙里发麻,扶着床边干呕了好一会儿。
  陈桑嘉帮他拍了好久的后背顺气。
  等陈舷终于好过来不少,陈桑嘉把他扶到了轮椅上。陈舷这两天毫无力气,出来做检查只能坐轮椅移动。
  检查要下午才出结果,陈桑嘉就把他先推回病房去, 将他扶着回了床上。陈舷已经不用呼吸机了,医护们在今早给他撤去了机器。
  陈桑嘉说,下午就她自己去拿检查报告,陈舷在病房里呆着就行。
  陈舷说好。
  陈桑嘉想了想,又不太放心:“我叫个护士来盯着你吧。”
  “……为什么?”
  “你又跑了的话,怎么办呢。”陈桑嘉喃喃,“为什么从医院跑了,粥粥?”
  陈舷没吭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小叔叔说,老陈死了,方真圆给你打的电话,你才过去的。你怎么不跟妈妈说,干嘛自己一个人跑过去?”
  陈舷还是没说话。陈桑嘉心疼不解地望着他,陈舷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低下头,半坐在病床上,抠起两手的指甲来。
  “她那么说,叫你过去,就是要欺负你呀。”陈桑嘉痛心至极,“你傻呀,粥粥,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去,不就是送上门给人家欺负吗。你看看你……才几天,就被折腾成那样?”
  她说着说着,又抹起眼泪来,声音哽咽。
  她一哭出声,陈舷心脏一揪。他还是最受不了陈桑嘉哭,就是想让她过得好一点,陈舷才会一直想死。
  “我不会跑了。”他只能说,“别哭了,妈,我不会跑了。”
  陈桑嘉低头抹了两下眼泪:“那为什么要跑?”
  “我就是……”陈舷磕巴了下,“没什么,就是,想去最后看一眼。”
  看一眼方谕。
  再看一眼方谕就死,他本是这么打算的。
  “有什么好看的,就不该给他送终。”陈桑嘉低低地骂,“丢路边喂狗得了。”
  陈舷苦笑:“是没什么好看的。”
  房门被敲响,陈白元走了进来。他关上门,脸色晦暗不明又欲言又止地盯着陈舷。像是对他毫无办法,又颇不甘心。
  陈桑嘉见他脸色不对,疑惑道:“小白,怎么了?”
  “没什么,”陈白元拿出个单子来,递给陈桑嘉,“加点新药,姨,你去药房开了吧。”
  “好好。”
  陈桑嘉连声应着。开药的事她不敢怠慢,连忙从包里拿出手机跟钱包就去。
  可在拿出钱包的时候,她犹豫了。
  陈舷朝她望了一眼,就见她拿着钱包不知所措。
  “拿着去吧。”
  陈白元打破沉默,“方谕不会马上要我们还钱的,先让表哥扛过这段再说。之后要是过意不去,再慢慢还他。”
  陈桑嘉干涩地笑笑:“说的也是。那,那我先花他的。”
  她将钱包拿好,离开了病房。
  门吱呀关上,陈桑嘉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
  等她的脚步消失在耳畔,陈白元脸一拉,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这回黑得乌云密布。他回头,给了陈舷一眼刀,腾腾朝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
  “我本来都不想说你,”陈白元说,“我给你做完手术当晚,陈建衡就来问我,为什么陈舷给我定了墓地。”
  “……咳。”
  “哥,你真是我好表哥,”陈白元让他气笑了,“你打算去死,给自己定了墓地,又怕殡仪馆看见你是往死者那边填了自己的信息,怕他们报警求助,会坏你的事,就把我写成死者,是不是?”
  陈舷声音弱弱:“那不是确实……怕节外生枝。再说了,你这在医院工作的,也不会怕这种晦气事。我就是想着,等我死了,他们给我收尸,发现人不对,到时候改个死者信息就行了,也不会有多少麻烦……”
  他是真的想死。
  陈白元喉头一哽,没脾气了:“算了,好歹把你救回来了,这点儿求死没成的事儿,我就不怪你了。”
  陈舷松了口气。
  “方谕昨天找过我了。”
  “……”
  草。
  他打小报告。
  这人怎么这样。
  “你还想死吗?”陈白元说,“表哥,为什么要死?”
  陈白元语气里没有责问,只是对他不解又难过。
  “我想解脱。”陈舷不知是第几次这样说,“我都十几年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别救我了,你给我留个窗户吧。”
  他知道会封窗,十几年前他住院的时候就是这样,出院后回家里也是这样。所有人都怕他寻死,连桌角都磨平了,套上了拆不下来的软绵绵的保护套,连笔都没给他留一根,窗户外更是封的死死的。
  “你死了的话,三姨怎么办?表哥,她最放不下你。你要是死了,她或许就跟着自.杀了。”
  陈舷沉默半晌。
  陈舷说:“她现在天天哭。我不想再听她一直哭了,也不想再看她伤心了。”
  “所以你就要让她像你一样天天做噩梦。”
  陈舷一下子哑口无言。
  “哥,我知道你不容易。”陈白元叹着气,“我也理解你,死的确算是解脱。对你这种受过摧残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解脱。我知道,你大概是看着周围人都在哭,都在因为你痛苦,所以才更想结束。”
  “你想自己解脱,也想要大家都解脱。”
  “可是时间不会因为谁死就清零,这又不是游戏,想从头开始只需要清档就可以。”
  “你离开,别人不会解脱的。”陈白元说,“你只是把更深重的噩梦分给了其他人。”
  你只是把更深重的噩梦分给了其他人。
  陈舷被这句话震得脑子一白。他怔怔抬头,只看见陈白元凝重的眼睛。
  “我理解你想死,这时候我或许也该说,如果死对你来说最好的话,我接受——但我个人来说,哥,我不能接受,我不想你死。”
  “你是我哥。”他说,“虽然后来你被老陈带走了,好长时间我都没见过你,但你是我哥,小时候过年,你还偷偷带着我出去放鞭炮,你是我最好的哥。”
  “我心疼你,你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陈白元说完就站起来,在陈舷猝不及防红了眼眶的视线里,他慢悠悠走到窗户边上,抬手摸了摸窗框,随后走回到他床边,看了眼他身边运作的仪器,然后好像才想起来似的:“哦对,方谕那个助理给我打电话了。”
  “他跟我说,方谕把方真圆告了。因为是为你的事上诉的,你算案件主体,有知情权,所以要我知会你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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