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粥粥每天要吃很多药,”她说,“胃癌的药要吃,惊恐和解离的药也要吃。这个每天两次,早晚吃,每次三片;这个每天三次,一次一片,这个也是每天三次,但是一次两片……”
  方谕像捣蒜似的连连点头,脸色凝重地一个一个看过来,一个一个记着,还把手机拿出来拍照,打开便签做笔记。
  陈舷躺在床上,侧头看着他的侧脸。
  他认真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陈舷看着他的侧脸出了神,想起高中时。
  高一的时候,他俩在同一排,但是隔了个过道。陈舷上课就经常望着他发呆,那时候他听课听得发昏,干脆偷偷望方谕的侧脸,方谕总是这样的一张认真的脸。
  方谕给他拿了药来,还给他拿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边。陈舷吃下药,喝了水,把水杯还给了他。
  “吃饭了吗,哥?”方谕问他,“我买了小米粥,你能喝的吧。”
  陈舷点点头,他也确实饿了:“给我喝点。”
  方谕把小米粥拿了过来。
  他先把立在床边的折叠式小桌子拿起来,展开,横在床上,把打包来的小米粥放上来。
  没要陈舷动手,方谕把盒子打开,筷子掰开,勺子放上,就差亲自喂他嘴里了。
  等陈舷吃上了饭,方谕才转身,继续去忙。
  方谕打开那些大袋子,把好几个大盒子从里头拿出来。那竟然是新的枕头和棉被,还有一整套的床褥。
  陈桑嘉都愣了:“你买这个干什么?”
  “这里的不好。”方谕抱着枕头过来,把陈舷背后的抽走,换上了新的,让他靠住,“多少还是医院,就算是vip病房,给配的被子枕头也好不到哪儿去。哥,你吃你的,等你吃完了,我给你换上。”
  “……不用了吧。”
  陈舷是真的觉得没必要,他觉得这病房已经够豪华了,被子枕头褥子也都很软。
  “换上吧,你得睡最好的。”方谕说,“我给你换,我有钱给你最好的。”
  拗不过他,陈舷不再拒绝。等吃完了饭,他下了床,坐到了不远处的沙发上。
  方谕亲力亲为地给他收了小桌子,把床上用品全换了一遍。
  看见那个厚的离谱的床垫,看见这套床上用品漂亮豪华的包装,陈舷隐隐有了什么猜想。
  陈桑嘉也是。
  趁着方谕贤惠又朴实地忙着收拾床,她偷偷走过去,拿起地上的盒子,看了一眼标价,顿时脸一白。
  她匆匆回来,压低声音说:“粥粥,五十万。”
  “……人民币?”
  “人民币。”陈桑嘉说,“我是听人说过,老方家的儿子在国外混得好……这也太好了,他干嘛的?别是抢银行的吧?我听说去的是意大利,他当黑手党去了?”
  “怎么可能,做设计的,好像。”陈舷说。
  这么一说,他才慢了很多拍地想起来,对于方谕,他也只知道是在做设计而已。至于是什么水准的设计,月收年收多少,他都不知道。
  陈建衡也只是告诉他,方谕在做服装设计而已。
  不过陈舷记得,刚在央礼府重逢那时,方谕还和方真圆说,在礼海那边有个人展……都能把个人展开回国内,应该很了不得吧?
  陈舷凝视着他的脸,看着他忙上忙下地给他布置床,悄咪咪地思索。
  十几万的手术费说拿就拿,五十万的床上用品说买就买。
  陈桑嘉低声:“那五十万,买的好像还是单品。”
  陈舷愣了:“什么?”
  “上面标签就写了一个床垫,”陈桑嘉看着他,脸边也是直冒冷汗,“那个床垫就五十万……其他的,就不一定了。”
  “……”
  “单品就五十万,这一套下来,不得一百多万了?”陈桑嘉说,“把咱家房子再复制黏贴一个,两个一起打包卖出去,估计才能抵得上你现在这张床。”
  陈舷没话说。
  这是真的。
  他望着方谕,视线飘飘忽忽的,觉得无比讽刺。
  那么一张床垫,就抵得上他家一套房子,抵得上好多他这么多年为之痛苦,甚至想过死亡来了结的金钱。
  钱真是可怕。可以成一个无底洞,可以吃人,可以买命,也可以只买一张轻飘飘的床垫。
  方谕给他铺好床垫,过来把他扶到了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一躺上来,陈舷说不出话了。
  五十万的床垫真是不白花钱,他一躺上来,顿时有种要飞升的感觉。垫子软得无法言说,躺在上面舒服至极。
  天已经黑了,方谕把窗帘拉上,回头说:“睡觉吧,哥。”
  “你睡哪里?”陈舷问他,“没有陪护床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陪护床,陈桑嘉睡在上面。
  她并不打算走,这会儿还盘腿坐在床上,盯着方谕。显然,让一个孩子的亲生母亲卸下防备,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没关系,我坐在这儿。”方谕说,“我守着你睡觉。”
  “你不睡吗?”
  “我不睡,我守着你。”方谕说,“我安生了这么多年,这些年你都睡不好。说好了我要补偿你,当然也要给你守夜。睡吧,哥,我不睡,我欠你好多个晚上,我要还债。”
  陈舷听得心里无言,也点了点头。虽然想法阴暗,可他觉得方谕真的也该苦一苦,这才算补偿他。
  方谕把椅子侧过来,挨着他床边放好,又关灯回来,坐到椅子上,往后调低两档,就这么躺下了,连张单子都没给自己盖。
  陈舷在黑暗里瞥了他一眼,最终也没说什么。
  他躺下睡了,睡前还是在心里嘟囔,他这想法真的阴暗——他真心觉得方谕就该这样。
  又是不安稳的一晚,陈舷又做了乱梦。
  他梦见十九岁的时候,梦见他们被发现的那几天。他梦见老陈狰狞的脸,梦见他气得骂他畜生,抓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
  被关在卧室里反省,被绝水绝食的那几天里,方真圆有时候会上门来。陈舷背靠着门坐着,听见她在客厅里哽咽地哭,听见老陈愧疚地道歉。
  陈舷不懂他道什么歉,只是觉得家里真是乱得搞笑,于是背靠着门吃吃地笑出声。
  【你笑什么?】
  森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陈舷猛地一抖,恐惧骤然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他抬头,看见“教官”站在他旁边,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他。
  教官什么都没说,抬脚,鞋尖猛踢上他的脸。陈舷被踹到地上,大脑一片空白,趴着不敢起来,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淌了下来。他摸了摸脸,摸了一手的血。
  “教官”拽起他的头发,把他往门外扯。
  陈舷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惊恐地大叫起来,不断挣扎,却被拖行着出了门。他哭着喊叫,无济于事,身强体壮的男人把他按在一把电椅上……
  “哥!”
  陈舷猛地惊醒。
  他睁大眼睛,躺在床上,瞪着眼前,气喘吁吁,脑袋里阵阵的嗡鸣和巨大的恐惧缓缓褪去。好半晌,他才清醒过来,终于在视线里看清了方谕的脸。
  方谕抓着他的肩膀,眼神正在黑暗里担心得发亮。
  “哥,”方谕也喘着气,似乎比他还紧张,语气也颤抖,“哥,又做梦了?”
  陈舷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呆望着方谕,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身上一阵阵被电击的灼痛。他望见方谕的嘴巴在张张合合,却听不见什么声音。
  恐惧依然在心上残留,“教官”似乎还在压着他,把他在椅子上绑好。陈舷再受不住了,他扑上去,又抱住方谕,在他肩头上呼哧乱喘地喘了好几口气。
  方谕僵住,片刻,他小心翼翼地搂住陈舷。
  “没事了,哥,”方谕说,“都过去了,就只是个梦,没事了。”
  方谕拍了几下他的后背,以作安抚。
  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抚在后背上,陈舷慢慢平静下来。他长呼一口气,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把方谕用力抱紧。
  第43章 恐惧
  陈舷双手都在方谕后背上用力抓紧, 指甲都深深抠进对方肉里。
  方谕疼得头皮一紧,没吭声。
  陈舷趴在他肩头上哭,浑身发抖, 呼吸哆哆嗦嗦地上不来气。
  方谕还在一下一下拍着他:“没事了,哥,一个梦而已, 没事, 你没有回去。”
  陈舷颤声:“别拽我……”
  “……”
  “别拽我……我不去,我不去……我错了,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会听话的,我真的……我会听话的……”
  陈舷慌乱无助地低声求饶, 前言不搭后语,一遍一遍地在方谕耳边重复着。
  他要疯了, 恐惧还压在心上,他身上还在一阵一阵灼痛。他看见“教官”站在床头那里, 还站在他不远处, 眼睛像狼似的发着绿光, 死死盯着他。
  陈舷闭上眼,缩在方谕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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