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陈舷沉默片刻,抬头望了望他,点了头。
方谕弯起眼睛笑了,他摸摸鼻子,又很认真地说:“哥,我一定补偿你。”
陈舷没吭声,他抓起被子,蒙住脑袋,翻了个身。
他心神不宁,没再看方谕,但终究是依了那棵玫瑰,给了他一个机会。
躲在被子里,陈舷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他心脏跳得厉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情绪依然在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了,陈舷对方谕一直有怨。尽管他心里也明白当年那事儿是他自己选出来的路,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想他,可等后来越来越糟,现在还成了这么个瘦骨嶙峋的样儿,陈舷就很难不去怨他。
他的精神崩溃,再不抓着谁用力地去恨,他就真的要疯。他恨老陈恨方真圆,可远远不够,他也恨一无所知的方谕。
尽管他知道,方谕并不知道这些事。
但他还是怨他,就这么毫无道理地怨他不知道。
陈舷怨他。
可方谕也一直在他心尖上。
四年的匆匆年少,方谕是他真心实意爱过的人。这些年陈舷一直这样来来去去的,像个疯子似的对他又爱又恨。
明明那些人拿着方谕的照片逼迫他,他有段时间听见这名字都要吐,可他又是真的总想他。想他十五六岁的时候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想他一声一声叫他哥,想他该回来看看他。
陈舷最一开始犯病,痛得想死的时候,都在想,方谕应该来看一眼自己这个面目全非的样子。
他像个疯子,在爱恨的天平上不停地左右摇摆。
最后连自己的生死大权,都依然交到这人手里。
在做什么呢,他看不懂自己,只是虽说恨着,可也想要方谕给他一个交代。
我为你做这么多,你该给我个交代。
还我点什么。方谕,还我点什么。
第42章 乱梦
天亮以后没多久, 病房外头就吵嚷起来。
有人在下头中气十足、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嗓子“怎么回事”,随后各种声音闹闹哄哄地吵成一团,简直成了个菜市场。
方谕正坐在陈舷床边。闻声,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往底下看了一眼。
陈舷躺在床上没动, 侧着身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底下的情况, 只听见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喊。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事儿,规矩就是规矩!医院已经严厉拒绝你们了, 你们呢?没拿到许可,你们就在这儿动医院的土地,你们怎么敢的!这是违法的知不知道!?”
“谁让你们干的?负责人呢!?”
负责人在三楼摸了根烟出来。
刚把烟拿出来半条, 方谕手一顿。
大约是想起后头还坐着个病人,他把那根名贵的黄金叶又塞了回去。
外头那保安头子又叫:“你们别跟我扯什么病人!病人需不需要, 那是医生说了算!你们什么东西啊,道德绑架我是不是!?”
话说得太难听了, 陈舷缩了缩身, 把自己裹紧, 心脏里又咚咚的跳。他遇见过太暴力的事情,心里头有了块阴影,听见谁大声就下意识地害怕。
方谕啧了一声。
他叽里咕噜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陈舷听清了,但没听懂, 估计是意大利语。
方谕抓起旁边的外套,起身要走。临走时,他转头看向陈舷——他哥还蒙着被子躺在床上。
“哥,”方谕讪讪,“我下去看看, 可能要点时间,有点麻烦。”
“嗯。”
“我尽量早点回来。”方谕说,“你再睡一会儿吧,哥,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玫瑰。”
陈舷没回答。
方谕在他床头等了一会儿,见他一直没动静,才又讪讪说了句“那我走了”,然后离开。
他走了,等门关上,陈舷才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他望着门口,听着方谕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耳畔。
“真的要让他补偿你吗。”
陈舷抬头一看,见陈桑嘉满脸愁眉不展。
“想好了吗?”她声音很哑,“你想好了吗,粥粥。你不是……看见他,就挺难受吗?”
陈舷没吭声,陈桑嘉说的是真的。
书院里的人边让他看着方谕边折磨他,让他对方谕有生理性的恶心。可陈舷自己也是贱,都这样了,心里却总想着跟方谕的那四年,刚出书院那时候吐得都快死了,还是想他。
“想好了,”他说,“我想再试试,妈。”
陈桑嘉抿了抿嘴,居然没有强硬拒绝:“好。……唉,小白也跟我说了,说他把方真圆告了。他应该也没……那么糟?你如果还想试试他,就再试试。”
“但是,粥粥,你答应我。如果你觉得他不好了,你不开心了,你想离开了,就立刻抽身离开,也跟我说。”
“你不能再被伤害了,知道吗?”陈桑嘉说,“你绝对不能再委屈自己。”
“好。”陈舷说,“我知道的,好。”
外头的吵嚷突然一顿,然后安静下来。大概是方谕下去了,也不知道他和人家说了什么,楼下忽然就没了动静。
直到十几分钟后,楼下又响起呼啸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警笛声来了又走,不知带走了谁,总之楼下这回彻底没了声音。陈舷躺在床上,望向外头的玫瑰树。
中午时,防风布被撤了下去。玫瑰树花朵摇摇,沐浴在阳光下。
台风过去,天气回暖了,外头的风一夜间就和煦不少,一整天都在放晴。
夕阳西下。
陈舷正被抽着好几管子血的时候,方谕回来了,手上还提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袋子。
他关上门,长叹一声,揉了揉肩头,看来累得不轻。
陈舷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方谕张了张嘴。他似乎是想跟他打招呼,但话才出个气音,就止在了嘴边。
他最终没说出口什么话,只叫他:“哥。”
陈舷点了点头,没多回应。
方谕拿着袋子走进来,把东西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哥,医院一个劲儿说我不是,要警察抓我,花了好长时间,对不起。”方谕拿着袋子扒拉了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个小袋子,双手奉上地递给陈桑嘉,“阿姨,这是我给你买的晚饭。”
“……”陈桑嘉抽搐着脸,“谢谢。”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这是做什么检查?”方谕望向给他抽血的护士。
“查血,看白细胞,血红蛋白和血小板。”护士答,“明天你们还要去做个核磁共振。病理检查出结果了,再拿个核磁共振的检查看看,尽快出手术方案。”
“好。”方谕应下来。
他低眸,眼睛落在抽血的针管上。陈舷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见抽血针扎在自己苍白消瘦的胳膊上,血正在管子里流动。
护士抽完了血,拿上东西走了,给陈舷留了个棉签压着针口。
方谕的视线很刺眼很明显,他一直盯着他的胳膊。陈舷动了动手,故意把胳膊翻过来,把他胳膊上层层叠叠的伤亮给他看。
方谕苦涩地抿了抿嘴,陈舷看见他眼睛里闪过的自责。
陈舷心里忽的更松快了。
你总算看见了,他心想。
压着棉签过了一会儿,陈舷松开了手。见不出血了,陈舷就把棉签往床边的垃圾桶里一扔,转头面无波澜地问他:“最后怎么解决的?”
方谕回过神来:“没什么,交了一笔行政罚款,明天把东西撤掉就行。”
“交了多少钱?”
“没多少钱。”方谕走向他,“我很有钱的,多少钱都不算钱。”
他走到陈舷床边,拉开大衣,从怀里掏出两支包装好的花束。
两束红玫瑰。
方谕把花递给他。
陈舷愣了瞬,把花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玫瑰的芬芳扑面而来,他呆呆望着花蕊,忽然又不真实了。
饶是知道他会说到做到,为他带花回来,可真拿到手里的时候,陈舷还是觉得不真实。
“……我还没有花瓶。”陈舷抬头看他,“有花瓶吗?”
方谕忙说:“有,我给你买来了。”
他转身,回了柜子边上,给他找出一个花瓶。花瓶看着挺新,大概是方谕新买来的。
他把漂亮的素白小花瓶递给陈舷看,问他:“这个行吗?”
陈舷点点头,把玫瑰递给了他:“帮我插上吧。”
方谕说行,抱着花瓶去了水池子边上。他脱下外套,卷起袖子,忙活了起来。
洗了花瓶,灌上水,把玫瑰插在里面,方谕抱着花瓶走了回来,放在了他床头。
“我得吃药,”陈舷觉得自己像发号施令的皇帝,“去给我找药吧,放在那边。”
他指指药柜。
方谕忙说好,转身又去给他找药,没有任何不满。
陈桑嘉怕他认不清,站起身来,教他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