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身上这件是方谕一早才拿出来给他的新品。
陈舷窝在暖和的大衣里面,靠在轮椅上,望着远处。
只一件白衬衫的方谕在四处乱跑,忙上忙下。这几天没日没夜的折腾下,方谕那原本挺时尚的一头卷毛,已经乱成了鸟窝。
方谕自己无心打理,头发乱得不行,像顶了头方便面,一点儿看不出这曾经是个能去时尚芭莎出席盛典的时尚发型。
人很多,过了半个小时,方谕才办好单子,跑过来。
“东西弄好了,直接去做检查。”
他说着,拉过陈舷的轮椅,亲自推着他走。
他推的慢,生怕颠到陈舷,一路都很小心谨慎。
到了门口,陈舷一个人进了核磁共振的检查室。
躺在上面准备进行检查的时候,他往外面瞅了眼。
好巧不巧,和方谕四目相对。
检查室外的走廊和室内,只隔了一道长长的玻璃窗。方谕站在玻璃后头,揪心得目光破碎,担忧地望着他。
陈舷无言片刻,躺了下去。
核磁共振的时间有点久。
出来以后,陈舷弯着腰干呕了好一会儿,有点头疼和恶心。陈桑嘉扶着他,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了一会儿气。
“检查结果说会直接发去医生那边,等手术方案出结果了,就通知我们。”方谕蹲在他身边,手摁在轮椅扶手上,望着他,“先回病房吧,哥,接下来没什么检查要做。饿了吗?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
“吃不下。”陈舷揉了揉心口,咳嗽几声,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现在……只想喝点甜的。”
“那我去给你买点绿豆汤什么的。”方谕忙说。
这也好,陈舷点了点头。
方谕把他送回了病房,然后就赶紧出去了。中午的时候,他买了绿豆汤和陈皮红枣饮回来,把它们一样一样摆在了陈舷床头上。
陈舷捧着绿豆汤,喝了几口,干呕感有所缓解。
“我让人在附近租了房子,哥。”方谕说,“不是去住,在那儿做饭方便一点。不然总在周围的店里买,对你的病不太好。为了口感好,也不知道店家会往里面加什么。自己有个厨房,也好给你干干净净地做东西吃。”
陈舷点了头,低头捧着绿豆汤继续喝。
喝完汤,方谕把药拿来给他,转身出了门去,说去上个厕所。
他关上门走了,陈舷照例吃了药。
外头响起喊声和吆喝声。
刚刚就一直有人在下面窸窸窣窣地忙活了,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这会儿,他们声音大了起来,听着是正忙成一团。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是什么机器运作了起来。
陈舷吞下药,往外看去,疑惑地皱皱眉。
“外面干什么呢。”
陈桑嘉也奇怪,站起身来往窗边走。
刚走到一半,突然,玫瑰树被拦腰截断,轰隆隆地倒了下去。
咚地一声,银杏玫瑰直直地栽倒在地。
如同陈舷没有回头路的十九岁。
陈舷怔在床上。
轰隆隆的机器运作声戛然停下,锯树的工人们欢呼起来:“干完了!”
他们轻松高兴地大笑,还在下面拍起掌。
第44章 疯子
“完事了!”
“完活完活!”
“完活什么完活?这才刚开始!赶紧的, 都拿锯子!把树锯了装车!”
陈舷愕然失色,他翻身下床,一个踉跄, 差点跌到地上。
“粥粥!”
陈桑嘉赶忙过来扶他。
陈舷推开她,朝着窗边跑过去。
眼前的景色重重叠叠地出了重影,陈舷耳边响起方谕的声音。他看见被方真圆抓到的前天, 看见方谕拉着他贴着膏药的手, 看见方谕红着耳尖低着眼睛。
【哥,我答应你了啊, 以后每年都不会漏了你的。给你买蛋糕,还要给你买花。】
【我给你买玫瑰花。红玫瑰,好不好?】
陈舷扒着窗框, 摇摇晃晃地起身。
脑门贴着还有些冰凉的窗户,他往下看, 看见一群工人拿起锯子,对着倒在地上的断树, 一边笑着吆喝着, 一边锯了下去。
玫瑰树被锯断。
陈舷又上不来气了, 他呼哧乱喘起来。
“哥?”
声音从后面传来,陈舷一哽,回过头。
方谕站在门口。
看见他的脸的一瞬,方谕骤然一怔, 呆立在那里。
“怎么了?”方谕小跑过来,紧张地问他,“怎么了,哥?”
陈舷还没回答,方谕先一步听见了外头的吆喝声。他也往底下一看, 也看见了工人们正在锯树。
方谕刷的白了脸,转过头,和陈舷对视上。
陈舷沉沉跪在地上,还在看着他。他的手扒在窗框上,眼眸颤抖,呼吸剧烈起伏,红着眼眶,像要散架了似的,绝望地望着他,像那晚他激烈地猛然从噩梦里惊醒。
陈舷喉结滚了几下,欲言又止。
没关系。
没关系,是他自己说不要的——陈舷想说没关系,可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
不是没关系。
不是没关系,是方谕差点摔死,所以他不要了。
可是……
可是他想要啊,还是想要。如果能留住,谁会不想留住?
如果还有路走,他怎么会……
那是方谕说好要给他的。
那是他在台风天里给他种好的。
怎么能……
陈舷呆望着他,微张着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
他哭了,方谕脸上的血色立时一分一分褪去。
“……我去给你弄,哥。”方谕说,“你想要,我就给你。”
他抓起外套,最后放下几句嘱咐,转头夺门而出,临走前还在喊,要他别担心,不用多想。
方谕走了。
陈舷坐在窗边,望着被拉开又关上的门,许久没回神。
底下的工事依然进行着,工人们锯树锯得不亦乐乎。有人还把上头的玫瑰摘下来几朵,嘿嘿乐着:“这玫瑰真是漂亮,我偷拿几朵,回去给我闺女。”
“哪儿有爹给闺女送玫瑰的?”
“不行吗?我就乐意!”
陈舷侧过头,看向外面。
其他工人犯难:“这样不好吧。医院要回收这些玫瑰的,我们还得装麻袋里送回去。”
“少一两朵他又不知道。这么多玫瑰呢,他能一朵朵数过来啊?”
工人满不在乎地说着,从树上硬折下两朵玫瑰来,往自己兜里塞。
玫瑰被强行挤进狭小的兜里,花朵变形,花瓣掉落。
陈舷一窒,心脏好像被什么重物生生碾了过去,痛得想呕血。
“拿出来!!”
底下突然一声暴喝,工人们吓得一激灵。
陈舷也一下子从恍惚里回过神。
他转头一看,方谕竟然正从旁边冲过来,不知怎么,手里还有把粗柄木刻刀。
刀的刀尖闪着寒光,刃有约莫十公分,看起来足够捅死个人。
“给我拿出来!”方谕拿着刀走过去,声音歇斯底里,“谁拿我玫瑰了!谁让你们拿了!?那是我给我哥的!都给我拿出来!!”
工人们大惊失色。
方谕不仅手上有刀,脸色也青白,眼睛里气得血丝密布,整个人不修边幅得像个活疯子。
谁都不敢多说话,拿了玫瑰的工人们忙不迭把兜里的花都掏出来,蹲下去,放回原处。
方谕不依不饶地咆哮:“还有!把兜都翻出来!绝对还有人偷拿!!”
工人们吓得都快哭了,纷纷哆哆嗦嗦地把兜翻出来:“没有了大哥!真没有了!”
为首的工人也挥手劝架:“哥们,冷静点,我们这也是工作,是拿钱办事……玫瑰是你的?”
“不是我的难道是医院的吗!?”
方谕转头就把刀尖指到他脸上,那工人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屁滚尿流地往远处爬着逃走。
其余工人们更是被吓退一大圈。
“搞什么东西,谁让你们把树砍了的!我调解都调解了,钱都给了!不按调解书上写的走!?我他妈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砍树的!!”
方谕甩着刻刀,把他们挨个指了一圈,脸色狰狞地大叫,“锯子都给我放下!打电话!现在就给我报警!把那个老不死的叫来!”
工人们吓得不能思考:“老不死的是……”
“院长!!”
“好好好,好好好。”
“我们这就去啊,兄弟,这就去,你千万别冲动……”
工人们不敢跟方谕对着干,赶紧放下锯子,退出去好远。
“别踩我哥的玫瑰!!”方谕又喊。
工人们踮起脚尖,跳芭蕾似的绕远走了。
他们退了出去。
方谕整个人抖个不停,喘了好几口粗气,手都跟得了帕金森一样发抖。直到工人们一个不剩地全都离开了玫瑰四周,他才长出了一大口气,放下其实早已经全麻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