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鱼才多大。”老陈说,“可不用,蛋糕我自己买!这样,等下个礼拜,叫上亲戚朋友,去饭店吃顿饭。”
  “好啊,”方真圆看向方谕,“你俩也跟着去。”
  方谕没吭声,只望了眼陈舷。
  陈舷费劲地抬起脸,抽抽嘴角,苦笑了声:“行。”
  老陈问道:“说起来,小鱼什么时候生日?”
  “早着呢,十一月。”方真圆说。
  老陈瞪圆了眼:“那不是过去了吗!你看看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哎呀,不是什么大事,我给他买了礼物了。刚住到一起,孩子生日,怎么好意思让你费心。”方真圆说,“今年好好过就可以了,不碍事的。”
  “那我可得把去年的给你补上。”老陈说。
  “小舷什么时候生日呀?”方真圆问。
  陈舷满脸堆着僵硬的笑,没做声。他没再夹菜了,筷子绕着碗边打转,一下一下的,嘴角有点抽搐,不知怎么,笑得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哎呀,”老陈才想起来,“我儿子好像跟我同一天。”
  方谕一怔。
  方真圆也愣了:“真的假的?”
  “真的,阳历都是7月11号。”陈胜强说,“出生那会儿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们一家还高兴了好久呢。”
  “有这么巧的事。”方真圆说,“那一起过吧,多高兴的事啊。”
  “是啊,那就那天一起过吧。”陈胜强也说,“这么多年,一直都跟我一起过的。”
  陈舷弯着眼睛笑着,抬头,点了点脑袋,嘴角僵得发抖:“好。”
  他夹了一筷子菜,又扒拉一口饭时,看见方谕在看他。
  他坐在他对面,皱着眉,面色复杂地望着他。
  第46章 长大
  老陈的生日一天一天近了, 陈舷却一天比一天郁郁寡欢。他开始望着远处发呆,手上游戏玩几分钟就停下。
  又一天午后。
  岁月静好。
  方谕卧室里,屋子里冷气呜呜地吹, 外头烈阳毒辣,窗旁拉着纱帘挡光。略显昏暗的屋子里,陈舷坐在床上, 嘴里叼着根碎碎冰, 手上拿着个psp,正在噼里啪啦打游戏。
  打了一会儿, 这局游戏结束了。
  结束动画开始欢呼地响起来,陈舷突然无聊,于是抬头, 望着方谕的背影发呆。
  方谕坐在书桌面前的椅子上,靠着椅背, 手里拿着本练习册,正刷刷地写——要不然怎么人家是年级第一, 暑假这种最该浪费岁月的时候, 小鱼同学还在刷练习册。
  卷王。
  陈舷心里嘟囔了句, 低头又对着游戏机发呆。
  手里的游戏机上,结束动画已经到了结尾。
  陈舷耳朵里插着耳机,耳机里悠扬的音乐渐歇,但他一无所觉, 盯着游戏里举盾拿剑的小人发呆。
  老陈又要过生日了。
  除了过年过节要家族聚餐,也就年年他自己过生日的时候,老陈才会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
  陈舷盯着游戏机发呆,出了神去。
  每年都是这样。
  老陈离婚以后,陈舷就没过过一次正经生日。
  ——一个毛茸茸的黑毛脑袋突然挤进他怀里。
  陈舷瞬间回神, 吓得一哆嗦,游戏机差点甩飞:“我操!”
  方谕抬起脑袋。
  一双丹凤眼平静地望着他:“发什么呆呢,哥,你游戏都结束了。”
  陈舷被他吓得一股无名火:“你有病啊,突然过来!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要是有心脏病,这会儿都已经看见黑白无常了!”
  方谕面无表情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嘛。你这几天,怎么总这样?”
  陈舷不解:“什么总这样?”
  “动不动就发呆。”方谕说,“早上吃饭你都没吃几口,刚喝了口豆浆,就看着外头发呆。”
  “有吗?”
  陈舷刚应一声,方谕就又往他脸跟前凑过来,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舷不禁往后仰了仰身子,试图跟他拉开距离:“话说,你是不是太近了……”
  方谕又凑上去,执意跟他脸对着脸,直直望着他的眼睛:“你平常就这个距离,走路总挤我,一直都把我挤成这样。”
  “是吗……”
  “是的,哥。”方谕说,“我一直被你挤得只能在马路牙子上面走,你还嘲笑我。”
  “好的,哥错了,哥以后注意点,总之你现在能不能……”
  “哥。”
  陈舷本能地应声:“哎。不是,你先别打断我,我说你能不能先……”
  “你是不是在委屈?”
  陈舷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是不是在委屈?”方谕又说了一遍。
  陈舷哑然。
  他怔怔望着方谕。
  他斜靠在冰凉的床头板上,方谕几乎是压在他身上。他们距离极近,眼睛望着眼睛。
  游戏里,平和的待机音乐在耳朵里响。
  方谕眉头皱起,似乎很不高兴。
  陈舷瞳孔微颤地望着他,脑子里一片白,被他一句话问得茫然无措。
  你是不是在委屈?
  你是不是在委屈?
  ……他在委屈吗?
  陈舷茫茫然,给不出自己的答案,只是眼圈骤然红了。过往几年被无视的生日宴浮上心头,他忽的想起老陈不在意的笑脸。
  视线里突然模糊,陈舷一惊,赶忙抬手擦了两下眼睛。
  “你还真的是委屈。”方谕说,“我……”
  “我没有。”
  “你哭了。”方谕说。
  “我没哭!”
  陈舷大声反驳一句,把方谕一把推开。
  他把游戏机一扔,手脚并用地慌乱下床,眼泪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陈舷趿拉上拖鞋,门一拉,朝着卫生间跑了过去。
  方谕被他一推,顺势坐到了床上。
  他怔了瞬。
  陈舷刚刚转身下去时,没来得及把眼泪擦干。很不凑巧,方谕看见了他掉下来的一颗泪。
  卫生间那边,传来门关上的声音,很轻。
  陈舷这人真是,都委屈成这样了,也不会摔门。
  又咔哒两声,他把卫生间的门锁上了。
  方谕揉揉脖子,低头,看见他的游戏机界面上,举盾拿剑的小人还在一跳一跳。
  锁上了门,陈舷呆立在卫生间门后。
  他的手指搁在锁扣上,指尖微抖,还紧捏着锁扣。半晌,陈舷用力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转过身,背靠住门,把这口气长长地呼了出来。
  他滑落着坐到地上。
  他两眼通红,冒着水光,瞳孔用力得发直,眉眼也不断地抽搐着,嘴巴紧抿成一条线。不顾他这样用力地往下憋,眼泪还是扑簌簌地不停落下来。
  陈舷觉得可笑,他笑出声来。
  不过就是个生日的事,他都十五岁了,这种事就只是小事而已,生日也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日子,过不过都一样——他心里明明是这么想的,嘴上也一直这么说,偏偏却每次提到的时候,都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方谕一问他是不是委屈,他居然就开始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神经病,”他偷偷低声骂自己,“神经病。”
  陈舷抹了把脸,突然不受控地想起十一岁那年。
  【今天也是我生日。】
  他听见自己说。
  “什么?”
  宴席结束,宾客们散了。那天路边车水马龙,老陈满面春风地送走最后几个人,走过来招呼陈舷,叫他上车回家。
  陈舷就跟个小倔驴似的站在那儿,手搁在背后,微低着脑袋,嘟囔着说了这句话。
  “今天也是,我生日。”他又说了一遍,“怎么没有我的蛋糕?”
  “哦,我给忘了。”老陈笑了声,“你都十一岁了,还要小蛋糕啊?也不嫌丢人现眼。”
  陈舷怔住。
  “哪里丢人了?”他说,“以前你跟我妈一直给我买……”
  “那是以前啊,你当自己一直是小孩?”老陈说,“你都十一岁了,陈舷,成熟一点。小孩还过什么生日,你没看见今天来的都是亲戚朋友?里面还有爸爸工作上一直合作的大老板。”
  “大老板,哪儿有陪你这个小孩瞎胡闹的道理?”
  “今天看着是过生日,实际上是应酬。你这个小脑袋瓜,可长点心眼吧,祝你生日快乐算什么应酬啊?你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嘴甜点,多说说话给我捧捧场,就行了。”
  “也不小了,你懂点事,帮我分担点。”
  “别给我添麻烦,行不行?”
  陈舷骤然红了眼,站在那儿傻住,哑口无言。
  “……那我的生日呢?”他最后只问,“我也过生日啊。”
  “还过什么生日啊,你都十多岁了,幼不幼稚。”老陈说,“你妈都不要你了,还过生日?”
  陈舷在卫生间里缩成一团,终于没忍住,把脑袋埋在膝盖里,抽抽噎噎地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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