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小鱼还是被骗了。”外婆轻声细语地哄她,“你别怪他,那个精神病是把他又骗走了。等他清醒过来,就会回来补偿你的,孩子都会回到妈妈身边的。世上哪儿有比亲妈更重要的人,是不是?”
方真圆哽咽着。
她低下眼皮,整个人颤抖了一会儿,慢慢清醒过来。
是啊。
是啊,她说的没错……
方真圆抱住自己的双臂,躲在她的怀抱里,想——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都怪陈舷,陈舷就是看见小鱼风光了,就又把他骗走了……
骗子,他是个会演的骗子,是个诈骗犯……
方真圆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神。她闭上眼缓了会儿,再睁开眼,眼里多了几分阴狠。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方真圆悄悄看了一眼周围。安保还站在屋子里,他们限制了她对外的联络,方真圆每次出门和打电话,他们都要事先确认。
可是那个人,他们没见过。
方谕也不知道。
没人知道他。
她记得,他好像……
计上心头来。
方真圆从她母亲的怀抱里坐了起来。她低下眉眼,可怜兮兮地抹了两下眼睛,抬头说:“我要打个电话。”
安保们投来目光。
“给一个朋友打电话。”方真圆倔强道,“我想跟他说说话,行不行?”
安保们互相看了一眼,转头说:“什么朋友?”
“用得着你们管?”方真圆突然急眼,“我每天这么憋屈,打个电话骂一骂都不行了吗!?”
“我们的工作就是核实你的联系对象,以免你打扰到不该打扰的人。”安保说,“这也是工作,女士,你理解一下。所以,你要联系的是什么朋友?”
“我的前同事!”方真圆不耐烦。
夜色深沉。
天气见暖,快到三月了,宁城不再下雪了。
一座城市有繁华的市中心,也有偏僻小巷的泥泞小路。
一个破败路口,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骑着辆小破自行车,攥着车头七拐八拐的,进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小巷子后头,是个三十年的老破小,老破小前头有条同样破旧的小吃一条街。
学生一摁刹车,自行车滋啦一下,停在一家烧烤店前。
烧烤店店主正在台阶上吞云吐雾,脚边一堆烟头。
这是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身腱子肉,满脸杀过人似的凶相。
“老板,”学生看见他的模样,缩了缩脖子,“十串羊肉串。”
店主抬头,看了他一眼,“哦”了声,站起身来,回屋给他烤串去。
学生松了口气。
这家烤串虽然好吃,但学生每次顺路回家来买时,都心惊胆战。
老板长的实在太凶了。
没一会儿,老板拿着十串羊肉串出来了,递给了他,阴着脸,语气不善:“15,一块五一根。”
学生点点头,拿起手机给他扫码。
学生付钱时都缩着脖子,诚惶诚恐地像个鹌鹑。不知怎么,每次和老板面对面,他都有种自己要被揪着头发打一顿的恐惧。
学生拿着羊肉串逃之夭夭。
回到家楼下的单元门口时,他遇到了邻居大姨。
大姨跟他打过招呼,看见他车把上挂着的羊肉串:“你又从那家买串了?”
“是啊,”学生说,“挺好吃的,我妈总让我买。就是那老板太吓人了,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大姨哈哈笑了两声,说:“别怕,人不可貌相,我听说那家老板以前是在学校当老师的。”
学生不可思议:“真的假的?”
“真的呀。”大姨说,“听说以前在里面当教官?是个军事化封闭管理的学校……哎,他是当教官,还是教导主任来着?我怎么记不清了。”
外头突然刮起一阵大风。
烧烤店外,老板又坐在台阶上抽烟。迎面的风一吹,迷了眼,他啧了声,站起来回了店里,烦躁地骂了一串爹妈祖宗,把门狠狠摔上。
“我这记性,真记不清了。”
学生面前,大姨嘟囔起来,“反正是个挺厉害的管事的。后来好像学校里有个学生出事了,他就只能辞职不干了——我听说的。”
学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稀奇地唏嘘了几声。
烧烤店里,老板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接了起来。
方真圆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我,”她颤抖着,“你记得陈舷吗。”
老板猛然怒目圆睁。
单元门口,大姨挥挥手,笑了笑说:“我还听说,他现在都挺恨那个学生呢。你听我这碎嘴子说完就算了,可别跟他说去。”
学生苦笑:“我也没那个胆子呐,姨。”
第51章 夜晚
夜色深重。
时间不早了。301病房里, 天花板上的顶灯已经关上,只开着暖黄的床头灯。
灯光没那么亮,病房里一片昏黄的宁静。
方谕端着陈舷的胳膊, 在他床边愁眉不展。
陈舷躺在床上,四肢发麻,脑袋闷疼。方谕又给他拿了毛巾来, 正放在额头上热敷。
他捂着毛巾, 低了低头。
被方谕两手捧着的这只胳膊上,出了一片红疹——这就是方谕这会儿五官都要愁得皱到一起去的原因。
“没事的, ”陈舷说,“都正常,化疗就是, 会这样。”
“疼吗?”
陈舷摇摇头。
他都已经这样说了,方谕却还是不放心地端着他的手, 打量了会儿他的红疹。
“不早了,睡吧, ”陈舷说, “我困了。”
“好。”方谕说, “那就熄灯睡觉。”
他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转身把床头灯关上了。
陈舷的确困了,灯关上以后,他就闭上了眼, 在仪器滴滴的轻微响声里,睡着了。
睡过去没多久,他突然听到身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方谕拿起个什么东西,转身走出了病房。
陈舷懵了会儿, 没多想,又睡了过去。
他又做了梦,梦见蒙太奇乱剪一样乱七八糟的碎片。他梦见书院的宿舍,梦见一屋子人呆滞的神色,梦见三中运动会的尖叫,梦见方谕把他从课堂上叫醒。
他梦见在书院里,放风的时候,自己麻木地抬头,看向的远方,那里是书院里高高立起的栅栏和电网。
他梦见自己又在跑了,然而逃跑的路像鬼打墙一样无边无际,他怎么都跑不出黑暗,怎么都碰不到“安全出口”那幽绿的光。
他听见后面的追赶大骂声。
恐惧。
恐惧。
他浑身发木,恐惧得无法回头,于是转身拉开窗户,跨坐到窗边——
“哥!”
方谕叫他。
在梦里,他听见方谕叫他。
陈舷一怔,低头往下一看。
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情况,耳边响起一阵哒哒的声音。
陈舷一抖,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半睁开眼,一片黑暗里,看见电脑屏幕的亮光,还有屏幕前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陈舷眨巴两下眼睛。
方谕坐在桌子前,身子歪斜又前倾着,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眼镜。
他一手托腮,脑袋歪在一边,另一只手上鼠标划拉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电脑惨淡的光照亮着他锁紧的双眉和不悦的脸色。
陈舷躺在床上,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
鼠标划拉的声音安静地响在夜里。陈舷忽然想,这好像是他十七岁时最想要的日子。
平平淡淡又普普通通地跟方谕在一起,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有只属于他们俩自己的家。陈舷可以随便在他床上滚,可以一直盯着他看,可以靠在他身上一整个晚上,可以在他旁边笑得像个傻屌。
这时候他们不是学生了,都有自己的班要上,都有一些烦心事。有人得半夜起来加班,但不会走远,会留在床上,会留在另一个人身边。
夜晚会很安静,外面会万籁俱寂。
沉沉的夜里,他会听见方谕处理工作的声音。他可以朝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方谕也会腾出一只手来,给他牵住,又揉揉他的脑袋,哄他睡着。
方谕丝毫没注意到他醒了,面对着电脑,眉头越皱越深。
他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拿起旁边的手机。点了几下之后,方谕把手机贴近嘴边,张嘴刚要说什么,又一顿。
方谕把嘴闭上了,手机也挪开,讪讪地取消掉语音输入,噼里啪啦地在手机键盘上打起字来。
看起来,他今晚的工作不太顺利,方大老板很生气。
等方谕放下手机,陈舷沙哑出声:“他们画得不好?”
方谕被他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他转头,看见陈舷在黑暗里睁着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正盯着他。
方谕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你怎么醒了?我吵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