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出来呗?”陈舷苦着张脸说,“咱俩聊聊,遇到问题总要解决的, 是不是?”
方谕没吭声,也没动。
“方谕,”陈舷说,“你不出来也不说话的话,那我真的只能绕着你走了,以后也不会理你。”
“我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冷处理方式。”
方谕一哆嗦。
他吸了口气,哆哆嗦嗦地抬起脸。
真是张红透的脸,眼睛都又红又肿,就那么在衣柜里委屈狼狈地望着他。
陈舷心里一软。
方谕看了他一眼,撇着嘴没说话,转头推开另一半衣柜门,闷头闷脑地走了出来,靠着书桌低头站好,两手搁在身前,低头抠起了指甲,还是一声不吭,像被老师抓了个正着以后被逮到了办公室来似的。
陈舷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往外走了两步。
“你喜欢我?”
方谕点了点头,又把头埋得更低了。
陈舷顿时五官都在抽搐。他抬手,揉了揉头发,心里头乱成了麻。
陈舷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几次张嘴,又几次闭嘴,欲言又止地说不出半句台词——重组家庭的弟弟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起心思了,这太他大爷匪夷所思了。
那个帖子居然全都说中了!!
“我也可以很好的。”方谕低声说。
陈舷没听清:“什么?”
“……我说,”方谕硬着头皮重复,“我也可以,是个……很好的,对象。”
“……”
陈舷整张脸都扭曲了。
这小子在说什么胡话!?
“你喝酒了?”陈舷惊恐万分,“胡说八道什么,你是个男的!我也是男的!”
“我——……”
方谕急得抬头,可一看见陈舷的脸,他又一顿,泄了气,撇着嘴低下头,声音发闷,“男的……也不是不行吧。”
“我是你哥!!”
陈舷要疯了,他走上前几步,走到方谕面前,急得两手都用上了,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你妈现在是我妈啊,你还管我亲爸叫爸呢!我是你哥啊方谕,疯了吗!你想跟我谈!?”
“又不是亲的!”
陈舷低声:“是不是亲的也不能这样!现在我们是一个户口本的!!”
“他们两个结的婚,关你跟我什么事!?”方谕失控地高高喊出声音,“你不是也说,你爸是没经你同意突然结的婚吗!?”
陈舷一哽。
“我们就是被硬带过来住在一起的,本来根本就没关系!你不是我亲哥!”方谕压低声音,咬着牙说,“我喜欢你怎么了?犯法吗?你帮我对付我亲爸,我就是喜欢你了,怎么了!?从小到大都没人挡在我面前,你就是第一个!小时候我被他一巴掌扇得一边耳朵都快聋了,我妈都不把我当回事!就只有你把我当回事,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了!?犯法了吗!?”
“男的为什么不行,可以的!”
“什么伦理道德,那不都是强加给你的吗?!”
方谕放下手,红着眼睛说,“为什么啊,你怎么别人跟你说要怎么怎么样,你就心甘情愿地听话去做!?你知不知道你一直在受委屈?!”
“你爸是个什么东西,我根本就不喜欢你爸!要不是冲着你,我死都不会管他叫一声爸!他除了对你吆五喝六的享受当爹的主权,有给你做过什么吗!?”
“上上个月过年,他敢在饭桌上直说你妈不要你,他是个人吗!?”方谕说,“一个户口本上怎么了,等我们大学毕业了,这种破东西说迁出去就可以迁出去!”
“你不想跑吗?”
“你难道要在这个没人重视你的家里逆来顺受一辈子吗?”
陈舷怔愣在原地。
他呆呆望着方谕——方谕气喘吁吁地望着他。
陈舷退后几步,突然逃也似的往外跑了。
他碰地关上门,站在方谕的屋门前,脑子里面嗡嗡地响,一团乱麻,一片空白,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脏轰隆隆地一直响。
陈舷喘了几口粗气。
他抬起手,捂了捂嘴。
他抬起头,看见客厅墙上挂着的婚纱照。
老陈和方真圆头挨着头,笑得幸福。
陈舷心里忽然安寂下来。
陈舷站在门前,忽然呼吸停了须臾。他愣愣地站在灯光下,看见父亲不回家的几年,看见家里孤零零的只有自己的几年。
又看见几年里老陈不讲道理的生日宴,和那天拉着他逃了的方谕。
耳边死寂了片刻。
他手抖了会儿,忽然,重新抬了起来。
他转身,又拧开方谕的门。
方谕还在书桌前,低头抠着手发呆。门突然一开,他吓了一跳,原地一哆嗦。
陈舷摔上门,朝着他坚定至极地走过去。他一把拽住方谕的领子,反手把他一扔,摔在了床上。
他压身上去,捧住方谕的脸,毅然决然地低头,亲了上去。
一腔冲动里,他吻了方谕。
灯光温暖,夜色深重。少年人冲动的亲吻横冲直撞,几乎是嘴巴撞上嘴巴。陈舷唇齿都疼,却没松嘴,抓着方谕狠狠地又亲又咬了半天,才气喘吁吁地松开。
他起身,看见方谕通红的脸,和震惊的眼睛。
陈舷脸上也烫,他愣了会儿,笑了,说:“咱俩试试。”
“……真的?”
“我亲都亲了。”陈舷说,“多大逆不道的事儿,你哥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崽子……不过,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带我跑吧。”
“等能迁出去了,带我从这个家里跑吧。”
“……好,”方谕说,“好。”
“答应我了?”
“嗯……答应你了,我带你跑。”方谕满面通红,抬了抬手,挡住半张脸,望着他说,“等以后,我会带你跑的。”
陈舷捂着脑袋,缩在被子里,终于慢了好几拍地想起来。那年他跟方谕在一起时,他说,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后来呢?
后来摔得鲜血淋漓,他都忘了,最开始的时候,他勇敢得想对抗一切。
他已经成了勇敢不起来的重病病人。
陈舷把脑袋探出被子,半睁开眼,看见记忆里那个脸红慌乱的小孩拿着拖把,正在病房里一声不吭地拖地。十二年了,他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比小时候锋利许多。
十二年。
真是出了很多事,回忆都面目全非。
“方谕。”陈舷叫他。
方谕一顿,手上动作一停。他把拖把放到一边,走到他床边:“怎么了?”
陈舷沉默地望着他。
他伸出发麻的手,把方谕的脸捧过来,捧到近处。他紧盯着方谕的眼睛,一直往最深处望去。
“我爱你。”陈舷说,“小鱼,我爱你。”
方谕怔住。
“……哥?”他抬手,握住陈舷的手腕,“我也爱你,哥,你怎么了?”
陈舷苦笑了笑。
他没有回答,只说:“我……有点害怕。”
“手术吗?”
“嗯。”陈舷说,“我要是出不来了……怎么办?”
“别怕,不会的。”方谕忙说,“手术成功率很高的。如果……如果你真出不来,我也会去死陪你。”
“带我跑吧。”陈舷说。
方谕一顿。
“带我跑吧,”陈舷说,“你答应我的,带我跑。”
方谕眼睫忽闪两下,忽然又红了眼,流下泪来。
“怎么又哭?”陈舷无奈。
方谕吸了吸气,抹掉眼泪:“没有……就是想,最该带你跑的时候,我……”
陈舷沉默了会儿,说:“以后带我跑吧。”
“小鱼,我小时候,好像很勇敢的,连那种地方都敢替你去……”他说,“我恨你啊,可是不后悔。但这些年很疼,也害怕,睡不着觉。我不想疼了,也不想再害怕了。”
“做完手术,你带我跑吧。”陈舷说,“我想去海城。”
“好,”方谕说,“好,我带你去。”
*
一天的禁食禁水后,陈舷被推进了手术室里。
临做手术前,方谕拉着他的手不放,在他身边紧张地手都发抖。
真奇怪,做手术的明明是陈舷,方谕却看起来比他还紧张,还一直掉眼泪,抓着陈白元问东问西了半天,怎么都不放心。
“等你做完手术,我守着你养身体,”他和陈舷不断唠叨,“等你养好了,就去海城看房子。你要什么房子我都买,以后再也不回来。”
“六月份我带你去意大利,天涯海角我都带你跑……别怕,哥,别怕。”
他声音都哆嗦。
陈舷虚弱地朝他笑了笑,抓住他的手,搓了搓。他突然想起十七八岁跟方谕热恋的那两年,方谕一直是这样,总抓着自己红着脸唠叨,怕他肌肉酸痛,一直拉着他的手臂给他揉搓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