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小鱼,”陈舷沙哑道,“别哭了,手术都做完了……别哭,手术失败了?”
方谕摇摇头。
“没有,你放心,”他说,“很成功的,你好了。是不是,是不是哪儿疼?”
“没。”陈舷说,“我看你,一直哭。”
方谕哽了哽,抹了两下脸,低头说:“是我收不住,跟手术没关系,别担心。”
陈舷扯扯嘴角,本来想笑,但是虚弱得笑不出。
他只好又把嘴角撇了下去。
他仰头,望着医院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浑身还是发麻,没什么知觉。陈舷抬手,隔着被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还是没有力气,所以陈舷再没说话。
“哥,”方谕忽然说,“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的。”
陈舷歪歪脑袋,看向他。
“你会好的,”方谕红着眼睛,“你会好的。”
他说了两遍。
陈舷又抽抽嘴角,还是笑不出来。
望着方谕红着的眼,陈舷忽然没来由地想起来,十七八岁那会儿,他是真的想跟着方谕跑过。
他一直想。
老陈对陈舷不好,所以陈舷对方谕心动。
仔细想想,方谕这人其实一直都像个刺猬,一直都是陈舷第一次遇到时的样子。不好接近又不好相处,对着不跟他商量自说自话的父母,其实一直都夹枪带棒的,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
陈舷表面吊儿郎当,可一直懂事惯了。方谕看着年级第一,其实叛逆的事儿一件没少干。
十七八岁那会儿,他对于成年之后最大的期待,好像就是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户口本里迁出去,跟方谕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陈舷有些不记得了。
他的解离在过去几年很严重。
第71章 出院
等麻药的劲儿过去, 陈舷的肚子就开始不适,一阵阵突突的动,好像血肉在刀口里翻腾。
不过好在镇痛泵还挂在身上, 并没太疼。
全麻之后六小时内不能睡,又因为切了胃,三天之内都禁食禁水。陈舷躺在床上, 只能发呆, 连精神类药物都不能吃。
鼻子里插着胃管,喉咙里也有股异物感。他浑身使不上力, 感觉自己就像具尸体。
正看着天花板发呆时,突然,方谕把脑袋凑了过来。
“……”
陈舷没被吓到, 麻木地望了他一眼,“怎么了?”
“难受吗?”方谕问他, “麻药的劲儿过去了吧?会疼吗?”
“还好。”陈舷声音沙哑,嗓子里像有把钝钝的刀片。胃倒真的还好, 但他嗓子是真疼, “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我刚刚去问过, 他们说怎么也得等拆线之后。”方谕说,“大概得十天,到时候先去出租屋住一段时间吧,等你恢复好了, 我带你去海城。”
陈舷说好,然后又扭过头,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
第二天,护士过来给他的刀口换药,又嘱咐他要下地走一走。
“不能一直躺着, 你做完手术了,长期卧床会让下肢静脉血栓率提高,然后就可能肺栓塞,死亡率百分之二十呢。”
方谕正在床边看她换药。
见到陈舷的刀口,他皱着眉正一脸心疼,一听这话,吓得一下子就蹦起来了。
护士又跟陈舷说:“上次你就该下床走,可是你下肢冻伤,地都下不了。陈医生没办法,才给你多开了点儿药。多吃药也不好,能走就尽量走走吧。”
方谕赶紧问:“每天走多少?”
“怎么着也得五百米。”护士说,“在医院里走一走就行,可以扶着。对了,麻药劲儿过了的话,就要吃抑酸药了,去门诊那儿开吧。”
陈桑嘉也忙说:“我这就去。”
护士又嘱咐几句,上好药就走了,陈桑嘉赶紧拿上包,跑下去开药。
两阵脚步声蹬蹬地就远去了,病房里安静下来。陈舷望着门口,莫名有股很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又要解离。
“能坐起来吗?”
方谕忽然凑上前来。
陈舷没反应,还是看着门口发呆。方谕多叫了他好几声,陈舷才回过神。一扭头,他看见方谕紧张兮兮的一张脸。
方谕乞求似的说:“下地走走吧,哥,我扶着你。”
陈舷默了片刻,觉得这事儿真是强人所难,这才术后第二天。
他抬手,费劲地试了试,可双手还是发麻,只把自己支撑起来了个四十五度,就极限了。
手一软,他又摔回床上。
“哥!”
方谕惊叫一声,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他揽住陈舷的后背。
事出紧急,方谕俯身得快。等回过神,俩人猛地视线相撞,已经脸对着脸,没有多少距离。
陈舷怔住。
骤然接近,他心神一震。
耳边传来撕破耳膜般的惨叫,陈舷两眼一惧,浑身立刻绷紧,电击的灼痛瞬间遍布全身。
“哥!”
方谕赶忙摸住他的脸,叫了他几声。
被他摇了好几下,陈舷又回过神。
他猛地松了一口喉咙涩疼的气,紧抓住方谕的袖子,闭了闭眼,心里骇得吓人。
方谕也松了口气。
“我,”方谕又犹豫起来,“我可以,扶你去走吗?”
“可以。”陈舷沙哑道,“我喉咙疼,不想说话。”
“没事,那你就不要说话。”方谕说,“走吧,我扶你起来。”
他伸手,揽着陈舷的后背,一点一点地把他扶了起来,慢慢地放到地上。
陈舷两腿有点麻,他艰难地趿拉上拖鞋,站起。
镇痛泵在腰上一坠,沉了一下,好在是被固定好的,没有掉下去。
陈舷伸手扶了扶镇痛泵。
他肚子上有刀口,腰上不好扶,方谕就揽着他的胳膊底下。陈舷把手放在他身上,靠着他的力,虚弱地站着,挪了几下脚步。
“慢慢来,”方谕轻声关切他,“没事,我扶着你,你慢慢动。”
方谕弯身,另一只手也放在他身上,护着他的刀口。
离得太近了,陈舷听见他紧张的呼吸声。陈舷不敢抬头看他,他怕发病,于是就低着头,一步步地,慢吞吞地挪着脚步。
他不说话,方谕也没怎么说话,他扶着他走出病房,在走廊里走了一会儿。
胃管还插在鼻腔和喉咙里,陈舷每次呼吸都一股异物感,禁不住地有点恶心又干呕。他走了一半就一弓身,扶着方谕呕了几口,什么都没吐出来。
走到护士站前,陈舷就受不住了。他拉着方谕,沙哑地说:“歇一会儿。”
方谕说好,把他放到了护士站前的椅子上。
陈舷咳嗽了几声,喉咙里更疼了,咳得眼泪流了出来。方谕给他轻轻拍了几下后背,又拿纸巾给他擦眼泪。
陈舷朦胧地抬头,看见方谕心疼的眼睛,还是那么红。
大概是因为昨天哭得太厉害,他的眼睛还是肿的。
陈舷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把心里的恐惧压下去。
“不要抬头,”方谕说,“不要看我,没事的。”
“……”
“再走回去就可以了,今天就达标了。再撑一撑,等拆了线,你就可以出院了。”方谕说,“马上就可以治好了,你可以回去的,哥。”
陈舷心里微动。
可以回去的——可以回去的,这话让他说不出的心里一动。
他想起十六七岁运动会上的发令枪,想起自己竭力奔跑的曾经,想起那时候站在终点线前他的同学,想起那些人一声一声对他的呼喊,想起抱住他转了半圈,无可奈何说他胡闹的方谕。
年轻啊。
那时候年轻。
眼皮抖了两下,陈舷又睁开眼,紧抿了抿嘴。他抓紧方谕,咬住牙关,再一次、艰难地,站了起来。
“走,”他沙哑着,“扶我……走回去。”
*
禁食禁水的三天,终于一点一点熬了过去。
陈舷终于能喝些水,也能弄些流食吃了——也不能说是吃,因为流食是用胃管直接灌下来的。
方谕给营养师打了电话,叫他们做了流食来。
流食从胃管里送了进去,陈舷还是不舒服,但好在不疼。
一天一天过去,他逐渐恢复过来。刀口渐渐愈合,陈舷慢慢可以自己坐起来了,也慢慢地可以自己下地走,只是步伐很迟缓,走不快。
方谕不放心他,就算用不着扶,他也每回都张着双手跟在旁边,生怕陈舷一下子倒了没扶住,会摔在地上,裂了缝合线。
住院到第十天,陈白元给陈舷拆了线。
——门诊楼,手术室。
一声清脆响声,拆线用的医用镊子被放进铁盘里。手术的缝合线也被取了出来,放在另一个小托盘里。
“可以了,起来吧。”
陈白元放下这么一句话,走到另一边去,摘下了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