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陈舷走进厨房,看见调味料都已经摆放整齐。他打开冰箱,冰箱也是下三层上三层地怼满了食材。
  “东西我已经叫他们买好了,”方谕在他身后说,“卧室也都铺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费心,安心养病就好。有什么想要的,就跟我说。”
  陈舷慢吞吞点了头,又晃晃悠悠去了卧室。卧室挺大,床靠着窗户,地上还铺着个典雅复古的地毯。
  把家里晃悠了一圈,陈舷没什么力气了。他有点头晕,于是回到卧室里躺下。
  “有点困,”他拉起被子,对跟过来的方谕说,“抱歉。”
  “抱歉什么,不要跟我说抱歉。”方谕说,“你睡吧。”
  他把被子给陈舷掖好,拍了两下。
  陈舷便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迷迷糊糊地听见马西莫在外面说起了什么工作间——陈舷刚刚看见了,那是一间书房。书房里摆了几张工作室才会有的大桌子,甚至有个缝纫机,和几排大衣柜和人体模特,想来是给方谕用的。
  马西莫又嘱咐方谕好几句,才走了。一阵开门关门声后,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第72章 梦
  陈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没做梦,只是睡。
  不知睡了多久,他才又迷糊地醒过来。
  翻了个身, 半睁开眼,朦胧地往外一看,陈舷只看见拉起来的厚重窗帘。
  窗帘把外头的景色挡得一干二净。
  陈舷眯着眼, 迷茫地在心里纳闷了会儿病房什么时候换了这么重色的窗帘, 窗帘又是什么时候离床这么近了。
  半晌,他才想起, 他已经出了院。
  肚子里的肿瘤已经和一半的胃,一起离开他了。
  陈舷唔了声,把脑袋缩进被子里, 迷迷瞪瞪地又眯了一会儿,才又一翻身, 不情不愿地清醒过来。
  抬手搓了一把脸,揉了揉眼睛, 他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 趿拉着拖鞋下了床。
  他去把窗帘拉开了条缝。
  外头天都黑了。
  十五楼的景色着实不错, 陈舷俯瞰了会儿下头的夜景。灯光连成一片,公园里有小孩在玩闹,甚至还有个喷泉在喷水。
  发呆半晌,陈舷转身, 拉开卧室的门往外走。屋子里没开灯,一片黑,厨房里不知道在煮着什么,咕嘟嘟地响着。
  在一片黑暗里摸索了一会儿,陈舷在墙上找到了开关。
  他啪地摁亮了灯。
  沙发上, 一个躺着的人影瞬间映入眼帘。
  陈舷吓了一跳,啪地又把开关摁灭了。
  屋子里又陷入黑暗。
  陈舷摸了摸心口,被吓得还心有余悸。
  他以为客厅里没人。
  他摸着黑,走到了沙发前。客厅的窗帘没拉,月光还算明亮,一走近了,借着光就能看清些。
  躺在沙发上的是方谕,他换了身宽松的居家服,陷在沙发里,手放在脑门上,挡着眼睛。
  他睡得双眉皱紧,气息深沉,没什么动静。
  这人从来不打呼噜,小时候睡相就好。
  陈舷忽然想起来,十五六岁那会儿,他跟方谕睡在一张床上,还把方谕从床上踹下去过。
  想着,他扯扯嘴角,算是笑了下。
  还没出事前的过去,都是岁月静好的。
  陈舷慢慢低下身。肚子上还有刀口,他弯不下腰,干脆就弯下腿,半跪下去,仔细看了看方谕。
  他朝他伸手,刚碰了碰方谕的脸,方谕就一抖,睡着的呼吸声也一顿。
  方谕把手一抬,眼睛微眯着睁开了。他声音含混不清,睡眼惺忪地望向陈舷。
  “哥?”
  陈舷顿了会儿,迟钝地收回了手,点了下头。
  方谕揉揉脑袋,从沙发上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
  “什么时候醒的?”方谕问。
  陈舷盯着他的头发。夜色里,方谕那头发又乱又糟,桀骜不驯地翘起来了一大团,像要飞起来似的,有点滑稽。
  陈舷没笑,他心里一片麻木。他早就没法像从前那样,一点儿小事就能很轻松地开怀大笑。
  “刚醒,”陈舷说,“你怎么,不去床上睡?”
  方谕偏偏脑袋,看了眼外头:“我本来就想眯五分钟……怎么都天黑了。”
  他说着,揉揉肩膀,正坐起来。
  “你别在地上蹲着了,多凉,前几天就断暖了。”
  他两手穿过陈舷胳膊底下,把他从地上捞了起来。
  如同小心地放下一个易碎品,方谕慢慢地把他放到沙发上:“坐这儿。”
  陈舷乖乖地顺着他的力气,坐了上去。
  他偷偷抬起眼。一片看不清人的昏暗里,方谕的眼睛和五官都融在夜色之中,什么都看不清。
  把他放好,方谕就站起身来。
  “你,有多久没睡了?”陈舷忽然问他。
  方谕一顿:“什么?”
  “好像,你就没睡过。”陈舷说,“你到医院以后。”
  方谕沉默了会儿:“怎么睡得下。这种见鬼的日子你过了这么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睡得下。”
  陈舷不做声了。
  黑暗里,方谕也没再说话。陈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见他呼吸变得沉重,又吸了吸气,好像又要哭。
  方谕张开嘴,刚发出一声气音,要说什么时,厨房那头传来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原本白噪音似的安宁的煮东西的声音,一下子像催命似的呜哇哇起来。
  方谕“我曹”地惊了一声,如梦初醒,转头就往厨房那边跑。
  黑暗里看不清路,突然咚的一声,方谕撞到了什么。
  他往前一踉跄,疼得一嘶。
  方谕蹦跶了两步——听脚步声是蹦跶了两步,然后又踉跄地往前跑。
  愣了片刻,陈舷站起身。
  方谕已经冲进厨房了,他打开了厨房的灯。
  暖黄的光照亮了屋子一隅。
  屋子里立时温暖起来。方谕弯身揉了揉小腿前侧,赶紧往里跑去,手忙脚乱地给灶台关了火。
  然后是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方谕好像挺忙的。
  陈舷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走过去,看见方谕拿起灶台上的砂锅,慌慌张张地把它放到旁边的台子上。那锅已经溢汤了,锅体上全是汤水。
  锅一放下,方谕就被烫得连甩了几下手。他往手心里吹了两口气,搓了搓,转身拿来厨房的毛巾,把锅擦干净。
  陈舷闻见空气里飘荡的肉汤味儿。
  挺香的,但他食欲不振,闻到这股味儿,还有点犯恶心。
  陈舷一皱眉,捂了把嘴:“你弄的什么?”
  “羊排煲的汤。”方谕说,“阿姨说,她好久没回你们家里了,所以下午回去了,说要收拾点衣服和别的东西过来。”
  “她挺辛苦的,这些天也不容易。正好冰箱里有羊排,我下午就煲了点汤,哥,你……哦,你还不能喝。”
  医生说,陈舷还是只能吃流食。
  方谕擦干净锅,把毛巾放到了一边。转身去洗手池里洗了把手,又跑到冰箱跟前,拿出个碗来,望向陈舷:“饿不饿?营养师把流食送来了,我给你热一下。”
  陈舷睡了一个下午,中午都没吃。
  “不饿,”他说,“试着吃点吧。”
  虽然现在他还食欲不振,可总不吃也不是个事儿,切胃又不是修仙。
  方谕说好,把灶台急急忙忙收拾干净,又起锅烧火。
  陈舷看着他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忙得厨房里乒乒乓乓一阵响。这个十二年里他只能在偶尔的梦里见到的身影,就这么稀松平常地在他面前,在一个厨房里,普普通通地为他烧饭忙碌。
  他做梦都不敢这样做。
  陈舷默默低下眼帘,望着地上原木地板之间的缝隙,视野里的四面八方忽远忽近。
  突然,迎面一阵冷风。
  陈舷抬了抬眼,看见江宁大桥的栏杆。他出现幻觉了,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在数九寒天里脱下身上廉价的大衣,扯开两颗衬衫袖子,把装满啤酒的袋子挂在栏杆上的小狮子头上,摇摇晃晃地强忍着胃痛,伸出消瘦的手,扒着栏杆,费力地翻了上去,坐在了桥边。
  桥下,是黑暗汹涌的河水。
  不真实。
  “不真实。”
  半个多小时后,他这样说出了口。
  餐桌旁,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温暖而不刺眼地照在屋子里。
  桌子上摆着一碗流食,陈舷只吃了一半。方谕坐在他对面,正端着碗,喝了几口小米粥。
  陈舷一说这话,他动作一顿。
  方谕把碗放下,抽出纸巾来擦了擦嘴,望向他:“什么?”
  陈舷盯着他瞧了片刻,钝钝地重复了遍:“不真实。”
  “总觉得,好假,”他说,“我好像在做梦。”
  方谕小心翼翼地盯了陈舷一会儿,问他:“什么地方假?”
  “什么地方都很假。”陈舷说,“我是不是,跳江那会儿,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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