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发生的事已经定格,谁都没办法改变过去。他的不堪会跟着他一辈子,额头上留下的疤和被打断的腿都会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他被书院毁了,人人都看得出来,人人也不忍心,可这是血淋淋的事实。
  他再也没办法像初高中那会儿时跑得很快跳得很高,能在运动会人人的尖叫声里奋勇地冲向终点。
  他勇敢不起来了。
  他被噩梦禁锢,还没有走出来。
  小鱼。
  陈舷心里叫他,小鱼,小鱼。
  已经破烂成他这样,站都站不起来的人,也能回到从前吗。
  *
  客厅里的时针,从九点半走到了十点半。
  “……你会自由的。”
  方谕哑声说,“你会自由的,哥。”
  陈舷把脑袋从家居服的套头里拽出来。
  他抻了抻衣角。这衣服是方谕刚从衣柜里拿出来的,是套宽松的居家服。
  方谕边说话,边过来,帮他把衣服抻了抻。
  陈舷盯着他看。
  方谕这回是哭得最严重的一次,他眼睛里充血充得吓人,像眼底出血了似的。
  他还在掉眼泪,只是眼睛太吓人了,看起来像要流血泪出来。
  陈舷难得轻轻笑了笑,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泪。
  “睡吧。”他说,“很晚了,睡觉吧,我有点冷。”
  “我给你多拿一床被子。”方谕忙说,转身就去衣柜里又倒腾。
  他晃晃悠悠地转身。陈舷眼前晕眩了瞬,忽然错觉方谕好像突然瘦了,看起来像片薄纸,摇摇晃晃的像要散架。
  方谕从衣柜里抱出一床厚被子,转身把它铺到床上。陈舷拉上窗帘,爬到床里面,躺了下来。
  “抱着睡吧,”陈舷说,“像以前那样。”
  方谕在床边愣了下,说好。
  他拉开被子,上了床,一点一点试探着,把陈舷抱住。
  陈舷往他怀里缩,暖和多了。
  以前好像也这样抱过来着。陈舷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方谕一手搂着他,一手回身把灯关了。屋子里暗了下来,一下子黑得不见五指,方谕的呼吸声倒是清晰可闻。
  他胸膛起起伏伏,心跳声有力地响。陈舷贴在他身上,把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房间原本很大,但是这一瞬,陈舷感觉整个世界好像就只有这一隅。
  只有方谕跟他相拥的这一隅。
  “以前也这样抱着睡过吗?”他轻声问,“我不记得了。”
  “嗯。”方谕应声说,“睡过,你半夜总偷偷地跑过来。”
  “有吗,不记得了。”
  “有。”方谕说,“以前你心里没鬼,时不时地就去我屋子里找我睡。后来我们好上了,你做贼心虚,怕你爸看出来,就不怎么去我屋子里了。你改成趁十二点多都睡了以后,偷偷地跑过来。”
  “……”
  还有这种事。
  “我一开始没想到你会这样,你也不跟我说。大半夜的时候,你就站到床边偷偷摇我几下,差点没给我吓出心脏病。”
  方谕抱着他,声音有点困倦,但依然嘟嘟囔囔地说,“后来你更过分了,半夜来了之后也不摇我,直接拉开被子就钻进来。”
  “有一回,好像是周末,反正你半夜两点多钟的时候,突然来了。你开门没声音就算了,进来也没动静,掀开被子就往我怀里钻。”
  “你吓得我叫出声了,很大声的那种。这一下,我妈又被我吓得跑进来看情况。”
  “我只能把你塞进被子里,等她开了灯,我就摁着你说没事,是我自己拿手机看鬼片被吓到了。”
  “我妈就说我神经,骂了我几句,走了。我被你气得不行,就拉开被子,想骂你两句,结果你钻出来就朝我傻乐,说对不起小鱼,哥明天请你喝柠檬水。”
  方谕说,“你一笑,我就没辙了,只能抱着你睡觉。我还是气啊,就跟你说,不喝柠檬,要喝多肉葡萄。”
  陈舷完全不记得了,但吃吃笑了声音出来。
  真好啊。
  他想,那时候真好。
  “哥,”方谕叫他,“你不记得多少事?”
  陈舷说:“好多,就只记得一些零零碎碎的。”
  “没关系,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事。今天的你不记得,明天我也会像今天这样跟着你。”
  陈舷沉默了。
  方谕没说“会想起来的”。他说还有明天,还有以后。
  陈舷便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低了低头,埋在方谕怀里,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他梦见十六岁那年的生日,梦见他拿着毯子,跟方谕一块儿坐在一张长椅上。
  长椅太窄了,不适合睡觉,两人就跑去了小区中央的儿童公园。那儿有块沙地,是给小孩玩沙子用的。
  陈舷跟方谕就躺在了沙子上,盖着毯子,仰面望着天空。
  夜里放晴,满天星星。
  陈舷正闲着没事望着天空数星星,突然,方谕在他旁边没头没脑地说:“生日快乐,哥。”
  *
  陈舷睡着了。
  方谕没有合眼。他抱着陈舷,像哄小孩似的,手一下一下在他后背上拍着。
  陈舷慢慢睡得很沉,在他怀里睡得呼吸轻浅。
  方谕轻轻叹了口气,脑子里嗡嗡了阵。他刚刚哭得脑仁疼,于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忽然,身后床头上,手机嗡了一下。
  方谕回头,看见自己的手机屏幕在床头上亮了起来。
  他没想管,看了一眼就又回头,抱着陈舷,又轻轻搓搓他后脑的几缕头发。
  可他的手机似乎打定主意要给他添堵,又接连嗡嗡了几声。
  陈舷或许有些神经衰弱,几声嗡嗡就闹得一抖,在梦里哼哼唧唧了几声。
  方谕赶忙捂了捂他的耳朵,又揉搓几下,把他哄安稳以后,就静悄悄地松开手,怨怼地瞪了眼手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拿着手机,点开,是马西莫。
  方谕偷偷摸出卧室,背靠着门,点开消息。
  massimo:【老板,警察那边来了消息,说陈胜强的手机里有一部分重要账单缺失了,可能是本人故意没在这个账号上保存,走了另一个账号。】
  【他们去查了陈胜强这些年购入的手机记录和注册记录,发现他名下还有一部手机和手机号,但是在央礼府那边没找到。】
  【所以他们问我,有没有印象。】
  【老板,你有印象吗?手机是iphone11。】
  那个备用机不就是iphone?
  方谕还真有印象,于是回复:【有,明天你来拿一下,给他们送过去。】
  利落地回完,方谕收起手机。他本想推门回卧室,但转身的一瞬,身形一顿。
  思索片刻,他收回脚,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在黑暗里照亮了屋子。
  方谕走到客厅旁的衣架边,外套正挂在架子上。他把老陈的备用机从兜里掏了出来,点了点屏幕。
  手机已经没电,没有任何反应。
  方谕打着手电筒,走到客厅里。拉开茶几底下的柜子找了找,就找到了一条充电线。
  他插上电,把手机放在茶几上,等了一会儿,手机开机了。
  屏幕亮起。
  黑暗中的这一抹白光里,方谕捂着嘴巴,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所以密码,到底是多少。
  他头脑风暴起来。
  之前在央礼府的时候,方谕试过两个密码。
  一个是老陈和方女士的结婚纪念日,一个是方女士的生日。
  都不对。
  是老陈自己的生日?
  老陈几几年的?
  想到这个事儿,方谕脑子卡壳了。
  显然,虽然给陈舷一个面子,管那个死老头叫了几年爹,但方谕对老陈一问三不知。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召唤神奇的小马秘书:【睡了没。】
  马西莫秒回:【没有。】
  【陈胜强的生日是多少。】方谕说,【去查,我现在就要。】
  马西莫早已习惯他大半夜也要使唤人了,方大老板偶尔会这样抽风。回了句收到之后,只过了半分钟,小马秘书就为方谕提供了老陈的生年月日:【1971年7月11日。】
  方谕点开手机,输入710711。
  屏幕上一嗡:【密码输入错误,请重新输入】
  ……居然不是。
  方谕眉头紧锁得更深了,他搓了搓自己的下颌线,眼神凝重。
  他又拿起自己的手机。
  虽然密码不对,但小马秘书这个时间还在发消息,明显是加班。
  方谕也没多问,直接点开转账,看也不看地转了他十五万,下头备注打了仨字:2月加班费。
  马西莫迅速收下,发了句:【谢谢老板。】
  方谕问:【你给自己的手机密码设的什么?】
  【?】
  【我没想偷你的手机。】方谕打字,【我想看看老陈这个手机里有什么,但是密码总是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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