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过了会儿,方谕把一碗鸡蛋羹端了过来。
刚出锅的鸡蛋羹,还在悠悠冒着热气。
“先晾一会儿,太烫了。”方谕说,“一会儿再吃。”
陈舷说好。
方谕站在桌边,没动。
陈舷自顾自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根本没走。他抬头,看见方谕担忧又复杂的眼睛。
“怎么了?”
方谕抿了抿嘴,蹲了下去,在他面前低下姿态,仰头看他。
他伸手,握住陈舷。
“不管有什么事,”方谕看着他,“不管出了什么事,不管会不会复发,我都陪着你。你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他说这话时语气深重,意味深长,眼睛认真,直直地望着陈舷。
“相信我,”方谕手有些抖,说,“哥,陈舷,相信我。”
“我爱你,你相信我。”
陈舷心里有个地方立马凹陷下去一大块。他说不出话来了,心里头的害怕突然就没了影踪。哑然半晌,他苦笑一声,终于,又说:“好。”
方谕松了口气,也朝他笑了笑。
他起身抱了下陈舷,转身去做自己的午饭。他就只给自己草草煮了碗泡面,加了个鸡蛋。
十几分钟以后,他把泡面端上了桌。
陈舷问他:“怎么中午就吃泡面?”
“懒得做别的了。”方谕说,“对了,这段时间我要忙一点了,得在工作间做衣服。”
陈舷舀起一勺蒸蛋的手在空中一顿。
“很多吗?”他问,“会很忙吗?”
“每年这个时候都忙。”方谕说,“没关系,我不会走。不过我不放心你,你刚刚又发病了,我不能放你一个人。那间屋子算是有点阳光,也能晒晒太阳,你就跟我去那间屋子里吧。可以吗,哥?”
陈舷点点头:“可以。”
“好。还有……好吃吗?”方谕看了眼他碗里的蒸蛋,“医生和营养师都说你得少盐,我没放多少盐,会不会太淡?”
“还好。”陈舷说,“我现在,对吃的无所谓。”
方谕突然不说话了。
他心疼地盯着陈舷好一会儿,然后撇开脑袋,怅怅叹了一声。
不知是想起什么来了。
陈舷没做声,也没回答,只是方谕的一声叹息像把钝刀,一下子砍到他身上了,陈舷觉得自己被他砍了个破伤风,浑身都说不出地不自在。
陈舷拿勺子搅起碗里洁白如玉似的蛋羹,把它们一点一点搅碎,变成一碗稀泥似的碎沫,像当年被捣毁的少年骨头。
*
吃过了饭,方谕去洗了碗,把陈舷的躺椅搬进了工作间。
陈舷就坐在上面继续发呆。
方谕倒是真的忙起来了,他安置好陈舷,就一头钻进了工作里。
午后安宁,陈舷晒着太阳,盯着方谕忙碌的背影。
屋子里不知打哪儿多出来个白板,方谕把一堆设计和细节图贴在上面,拿着笔噼里啪啦抄写上了一堆尺寸数据,然后就打开衣柜,在里面倒腾起了布料。
他把布料放到工作台上,又拿出一堆工具。尺子剪子刀,什么都有。
比着尺子丈量了会儿布料,方谕一剪子剪了下去。
看着他干了会儿活,陈舷也站起身来。
他一有动作,方谕立马手一顿,抬头看他。
“我去找本书,”陈舷说,“这几天睡得太多了,睡不着,无聊。”
方谕说好,放下手里的活,跟着站起来。看架势,是打算跟他一块去。
陈舷笑了声:“你忙你的,这点儿事,我自己能去。”
“我怕你……”
“不怕,我好了很多了。”陈舷说。
他坚持,方谕也没再多说了。
“那好吧,”方谕说,“那你小心点。”
“知道了。”
陈舷起身走了,去了次卧。
要看书,其实也是不想再胡思乱想。
他太容易胡思乱想了。
陈舷走到另一间卧室里去。这间次卧,方谕给了陈桑嘉住,但陈桑嘉这两天在四处跑,没回来。
方谕没告诉他为什么陈桑嘉没回来,只说她去忙了。
但陈舷猜得到个七七八八。多半是“教官”那件事,陈桑嘉被叫去做笔录了。怕陈舷听到这男人的名字都会犯病或者惊恐,他们就一个字儿都不说。
他们不说,陈舷干脆就装不知道。
次卧里有个书架,摆了些房东放在这儿的书。陈舷抱着抱枕看了一圈,最后选了本《梨花哭坟怪谈》。
看起来挺吓人。
不过越吓人越好,吓到他了,他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以毒攻毒。
怕方谕看见书的封皮和书名又要多说,陈舷特地换了个书皮。
他抱着表面上叫《飞鸟集》的书,回工作间了。
陈舷躺了回去,翻开了第一页。
*
这书是真的很吓人。
一个下午,陈舷再也没胡思乱想,闭上眼看见的全是书里那个哭坟的女子,在萧条的柳树底下哭得凄凄切切。
他吓得有点心悸,又开始浑身发冷。陈舷盖紧毛毯,从沙发上抓了个抱枕来,抱在怀里不撒手。
方谕还在屋子里忙忙碌碌,陈舷盯着他看,忽然想,也不知道小时候他俩去没去过鬼屋玩。
要是去过,谁更害怕?
陈舷反正对这玩意儿很没办法,去了鬼屋的话肯定第一个跑,顾不顾得上方谕都不一定。
晚上时,方谕聘的营养师团队送了饭来。还是半流食,是一碗鲫鱼豆腐汤。
营养师还给方谕也做了饭,比他中午那顿好多了,荤素搭配什么都有,还有七八个小圣女果补充维c。
吃完晚饭,方谕又在工作间里忙了会儿,直到十点多钟才收工,扶着陈舷去洗了漱。陈舷刷了牙洗了脸,回到床上躺好等他。
躺了一会儿,突然,有什么东西流进嘴里。
陈舷吓得一个打挺就坐了起来,他一翻身,从床头上抽了张纸,吐了一小口出来。
是血。
纸里是一滩血。
陈舷吓蒙了,他从床上爬起来,冲进厕所,撞开了半掩的门。
方谕正在洗手台前往脸上抹洗面奶。
陈舷把他吓了一大跳。但顾不上他,陈舷伸手把他挤开,对着镜子张嘴一瞧——是牙龈出血了。
“……”
陈舷心头一松,整个人晃悠了下,低头松了口气。
他捂住心口,平复了心情。
他还以为是又吐血了。
“牙龈出血了?”
方谕把脑袋凑过来看,见他一嘴的血,眉头一蹙。
陈舷拿起杯子漱了几口水,把嘴巴里和牙龈的血洗了个干净。
“对,牙龈出血而已。”陈舷说,“吓我一跳。”
方谕说:“明天我给医生打个电话问问。别害怕,应该是因为化疗。”
“怎么会,只是我刚才刷牙力气大了。”陈舷虚弱地笑笑,“刚刚是刷得牙龈有点疼,没事的。”
方谕没做声,但脸色颇为不赞同。
被他这样盯着,陈舷忽然六神无主地慌乱起来。他这才猛地发觉自己心里在发虚,手也颤抖。
他在害怕。怕病症去而复返,怕更多的症状出现,怕自己变成下一个101病床的重症患者,以极其糟糕的结尾了却一生。
陈舷嘴角抽搐两下,再笑不出来,往下撇了下去。可片刻,他又强扯着嘴角,硬是笑了起来。
“睡吧,小鱼,”他说,“我只是刷牙力气大了,好吗。”
“哥,我……”
“对了,”陈舷打断他,“我们以前去过鬼屋没有?”
“……”
“我今天,突然发现,我还挺怕鬼的。”陈舷说,“咱俩……之前,去过鬼屋没有?”
第79章 虫儿飞
陈舷强扯着笑, 望着方谕。
卫生间暖黄的灯下,他的脸惨白凄凉。
方谕怔怔望了他片刻。
“……别这样,”他说, “你别这样,哥。”
“……”
陈舷立马碎了笑容。他嘴角又扯两下,这回却强扯都扯不出笑了。
眼眶倏地发红, 他望着方谕, 眼中恐惧,嘴角发抖, 两行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方谕把手在毛巾上擦干净,走过来,抱住他。
“没事的,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也在发抖, “没事的,化疗的副作用而已, 别怕, 别怕。”
陈舷没动。
也没应声。
方谕匆匆把脸洗干净, 牵着他回屋去睡了。陈舷睁着眼到大半夜都没睡着,听见外头倒春寒的风又刮了起来,冷冷地呼啸着。
他转头。方谕没躺在他旁边,而是在地上打了地铺。
夜里太黑, 窗帘拉着,陈舷看不出他睡没睡。
突然,方谕伸手把手机拿起来了。他扯掉充电线,摁亮屏幕。手机青白的光一闪,照亮他困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