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不怎么样,”他最后说,“挺想你的。”
  “意大利不好吗?”
  方谕的筷子尖把盒子戳得哒哒响了几声。
  “不好,”他说,“你不在,不好。”
  “我没赶紧回来救你,我也不好。”
  方谕低着眼帘,手里的筷子一下比一下戳得用力,青菜都戳烂了,他也没停,咬着牙像要去把盒子戳破了。
  好像是又想到什么了,方谕眼睛里又泪光闪烁。
  陈舷俯身过去,抱住了他。
  “说好的,不说了,”陈舷靠在他肩上,“别提了,不说伤心事。”
  方谕愣了瞬,苦笑一声。
  他抬手,揽住陈舷的后腰,在他身上轻轻拍了几下。
  吃完饭,方谕就披上衣服,出门去给他买了治口腔溃疡的西瓜霜回来。到家脱下衣服,他就走来陈舷身边,让他躺在躺椅上张开嘴,打开西瓜霜,给他溃疡的地方上好了药。
  上完了药,陈舷刚坐起来,方谕说:“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
  方谕不语,把手放进兜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斑驳的小狗平安符。
  陈舷一愣,从他手里愣愣地把东西接过来。他把这东西打量一会儿,半晌才想起来,是他小时候买的便宜东西。
  是给老陈买回来的小狗买的。
  小狗在那两年里长成大狗,出事之后就不知道被送到了哪儿去。总之和方谕闹得撕破脸后,陈舷被老陈扔回家,他没见到那只大金毛。
  临走前,他问了老陈,老陈只没好气地说送人了。
  陈舷摩挲了会儿手里的小狗平安符,一时心头泛起无数往事,五味杂陈。
  方谕忽然伸手过来,把他的手覆住,跟他手握着手。
  “你的东西,”他说,“这是你买来的东西,还放在那个房子里,我总觉得是把你留在那儿。太脏了,不想让你待在那儿。”
  陈舷苦笑:“什么跟什么呀。”
  “可以再养一只狗,”方谕说,“我给你买。”
  “一起养吗?”
  “当然了。”方谕说,“给你买个房子,到时候狗就养在里面。你要是想,我给你买个带院子的,你让它在里面跑一千米都行。”
  方谕又多了一件要买给他的东西,也又跟他承诺了件事。陈舷忽然心头上酸得发胀,他轻轻笑出声音,又朝着方谕张开双臂。
  方谕就俯下身,抱住了他。
  陈舷埋在他身上,忽然想,这次不怕被发现了。
  他再也不用害怕事情败露。
  晚上的时候,营养师送了饭来,陈桑嘉也回来了。
  方谕正在把饭往外拿的时候,她打开门,一进屋子就急匆匆地跑到陈舷面前,边喊着粥粥,边扑过来抱住他。
  陈桑嘉双眼通红,摁着他的肩膀,问他:“真好了?是不是全都好了?”
  陈舷愣了会儿,点了头:“全好了。”
  “真的!?”陈桑嘉声音发抖,“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了!?”
  她两眼红得像流血,眼泪不断地淌。陈舷张嘴本想回答,可看到她的眼泪,他又哑然。
  他愣愣地望着她,忽然心头也发酸。他想起得病的这么多年,想起陈桑嘉一夜白的头,和本来打算跳河的那天。
  委屈立马又上心头,陈舷抬手挡了挡嘴,也红了眼。他哭出声来,张开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哭着点头。
  “别哭,好事啊,粥粥,你好了……别哭,别哭……”
  陈桑嘉抹了抹他的脸,给他擦掉眼泪,自己也扯起嘴角,发自肺腑地笑着,安慰了几句。
  可没一会儿,她也瘪下嘴,眼泪跟下雨似的流不断。没说几句话,她再说不下去了,抱住陈舷嚎啕大哭。
  陈舷也又哭了,他抱着陈桑嘉,哭得撕心裂肺。
  哭了好半晌,俩人才止声。陈桑嘉抱着他不愿起来,只起了半个身。她通红的眼睛在他脸上一寸一寸地慢慢看过去,又伸手,粗糙生茧的手轻柔地抚摸他的脸。
  “好了就好,”她哽咽着说,“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要好好的,粥粥,你要好好的……”
  陈舷没吭声,也通红着眼睛望着她。
  陈桑嘉真是在这几个月里老了很多,半个头都花白了,脸上还多了老人斑,皱纹也多了几道。
  “对不起,”陈舷鬼使神差地说,“对不起,妈。”
  “瞎说什么呢?”陈桑嘉难以置信地一蹙眉,“你对不起我什么?没有对不起,粥粥……不要说对不起。”
  陈舷沉默,而后弯起眼睛一笑,哑声说好。
  俩人又抱一会儿,才从躺椅上起来。
  又该吃晚饭了,陈桑嘉把陈舷从椅子上扶着站起来,走出了门。
  刚刚哭得那么大声,方谕理应听到了,但他什么都没说,也没问,这会儿还在厨房里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明明营养师送齐了晚饭来,根本用不着再在这里准备。
  陈舷揉揉眼睛,转头一扫,又发现了不对。
  餐桌上,原本摆在最里面的纸巾,这会儿被放到了桌子边缘,让他俩一眼就能看到。
  旁边还多放了一抽湿巾。
  ……方谕总是帮人把东西放好,然后什么也不说。
  无声的关切。
  以前就这样。
  陈舷走过去,坐下,拿着纸巾擦了擦脸。
  方谕从厨房里端着最后一盘菜出来了。陈舷一抬头,看见他也眼眶发红,似乎同样刚哭过一场。
  仨人很默契地都没指出来,只是把饭盘在桌子上排列一通,把晚饭弄好,准备吃饭。
  晚饭都摆好了,方谕转头先去把陈舷的药拿来。
  他刚把药和水一起递到陈舷手上,陈桑嘉就招呼了他一声:“方谕,过来。”
  陈舷一怔,转头一看,就见陈桑嘉面色凝重,望着方谕。
  “我有话跟你说。”她说。
  方谕还没来得及反应,陈舷就说:“直接说吧。”
  陈桑嘉一怔。
  “方真圆的事,还有那个教官,”他低着眼睛,拿起筷子,指甲用力抠在筷子上,“对吧?不用避着我。”
  第85章 律师
  指甲用力抠住筷子表皮, 陈舷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两下。
  “教官”这两个字出口的一刹那,他心头上还是控制不住地猛一震,恐惧带着心悸漫上心头。
  心跳咚咚作响, 心慌和不安压迫着心脏。陈舷紧抿几下嘴,硬着头皮没松口,但眼皮都在一阵阵发抖, 抠着筷子的手都指尖发白。
  “别勉强。”
  陈舷抬头。方谕眉头深皱, 正站在桌子旁,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我能解决,你别勉强。”
  “不要,”陈舷说, “你不能瞒着我。”
  “……我没有瞒着你。”
  “那就别避着我。”陈舷又倔倔地一脸固执,“我不怕, 不许避着我。”
  陈舷眼眶微微发红,下颌倔得绷成一条直线, 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方谕欲言又止。
  “我不怕。”陈舷又说。
  方谕望着他发亮的眼睛, 那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样的眼睛。陈舷被老陈又拖又扯地强行拽出家门, 在门口回了头,望了他最后一眼。
  那时,他的眼睛亮得像一把黑夜里的刺刀,寒寒的光, 深深的黑。
  方谕至今记得那双眼睛。
  恐惧,也茫然,但不畏缩的眼睛。
  方谕抹了一把脑门:“好吧。”
  陈桑嘉急了:“什么!?”
  “他要自己面对,不答应不行。”方谕在陈舷旁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也没什么事,就是方真圆被审了,林剑宇的案子这几天也在审。等审完了,就移交检察院,之后就起诉,坐牢,就这点儿流程。”
  陈舷问:“他现在在哪儿?”
  “两个都在看守所。”方谕说,“警察说了,取保候审不会下来,没人能保的出来。”
  陈舷松了口气。
  方谕拍了拍他的肩,转头问陈桑嘉:“找我有什么事?”
  “方真圆说要律师见你。”陈桑嘉脸色难看,“那个警察说,她上周就写信给你了,你没收到吗?”
  陈舷一怔,望向方谕。
  方谕眼睛往外飘了飘。
  “扔了。”他轻描淡写。
  陈桑嘉:“……”
  “真的有寄给你?”陈舷咳嗽几声,哑声问他,“寄到哪儿?”
  “央礼府。”方谕把桌上的温水拿起来,放到他手上,“快递员打电话给我了,说是看守所寄来的。我让他转寄到这边来,拿到手就扔了。你喝一点水,嗓子都哑了。”
  陈舷乖乖拿起水来喝。
  陈桑嘉不禁问:“你没开封看看啊?”
  “开了封也一样扔,开不开都一样。”方谕把药也放到陈舷手上,头也不抬,“懒得看,反正我不管她。吃药。”
  陈舷接过方谕递过来的药,抬手放进嘴里,合着一口水,用力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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