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陈舷哑声苦笑了下。
他把脑袋缩进方谕怀里,方谕在被子里弓起身,把他抱紧起来。
方谕又在浑身发抖了,陈舷感觉得到。他终于像陈舷十二年里这般同样痛苦,总哭得浑身发抖,停不下来。
陈舷抱着他。
“挺喜欢看你哭的,其实,”他轻轻说,“因为是为我哭的。但是以后,就不说这些了。今天,是我跟你说这些的最后一次。”
“我是想,话都该跟你说清楚,我不想憋着了。”
“小鱼,回去吧。”
“以后不说这些了。”
“好。”方谕颤声应下,“好,听你的。”
陈舷往他身上又贴了贴,脸贴在他胸膛上。他听见方谕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在活着。
陈舷也在活着。
真是刀山火海的十二年,终于雨过天晴,他从十九岁的地狱里,漫长地走到了明天来,见到了为他泣不成声的爱人。
*
陈舷不困,但电热毯太暖和,方谕的怀抱也很暖和。他后来还是睡着了,等醒过来时,身边已经没人。
一觉醒来,喉咙又变得很疼,浑身上下的疼也没好转。
陈舷下了床,趿拉着拖鞋,揉着眼睛晃晃悠悠地走出门。他看见厨房里亮起了灯,方谕又在里头给他洗手作羹汤。
陈舷顺手从餐桌椅子上捞起一条毛巾,罩在光秃秃的脑袋上,然后慢吞吞走到厨房里,张嘴,声音沙哑:“小鱼。”
方谕背对着他在菜板上切菜。一听到声音,他放下刀,慌忙将手在围裙上抹了两下,回头过来。
“醒了?”他说,“营养师送饭来了,我在给你热。”
陈舷点了点头,原地晃悠一下,朝他一脸困倦地张开双臂。
方谕愣了会儿,而后恍然明白过来,便上前来,弯身抱住了他。
陈舷靠在他怀里,张嘴打了个哈欠,浑身的病骨抽搐似的用力往外抻了抻。
一觉醒来,他激动的心平复了不少。
“小鱼。”
“嗯,”方谕应,“我在。”
陈舷把脸埋在他胸膛里,胡乱一通乱蹭,像吸猫。
方谕身上有股不知是什么的清香味儿,好闻,他爱蹭,小时候就爱蹭。
方谕由着他蹭了会儿,把他慢慢悠悠地抱到餐桌旁边,放下。
“别蹭了,一会儿吃饭,”方谕说,“明天带你去看看牙。我看看,还剩多少?”
陈舷松开他的怀抱,仰头张开嘴巴。方谕捏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看了看。
陈舷只剩半口牙了。
他看得皱了皱眉,松开了陈舷,又轻轻揉了揉他半张脸。
“疼吗?”方谕问他,“溃疡还没好吧?”
陈舷点了点头。
“一会儿去给你买点西瓜霜涂,”方谕说,“先喝点粥。”
方谕说完,转身往客厅那边走,把一件毛衣坎肩拿了过来。给陈舷披上以后,他才进了厨房,把小米粥端上来。
小米粥的碗放在了陈舷面前,勺子也放在里头。陈舷盯着金黄的米粥看了一会儿,脑子钝钝的。
方谕转身又去忙了,他把陈舷的药拿来,和一杯水一起放在他面前。
最后,他才回厨房,端来自己那份饭。
陈舷拿起药,边用水服下,边盯着他看。
方谕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颗小圣女果,文雅地送进嘴里。
刚把那颗果子嚼了一下,方谕发觉到了他的视线。一抬头,他就看见陈舷目光木木地盯着他。
陈舷手里捧着服药用的温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方谕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筷子,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哥?怎么了?发病了?”
陈舷摇了摇头。
方谕松了口气。
陈舷看了看方谕,又看了看手边的粥。
他把水放到桌边去:“手疼。”
“手疼?磕到哪儿了吗?怎么会手疼?”
“没力气,骨头疼。”陈舷说,“拿不动勺子。”
这话一出,方谕就明白了。
他无奈一笑:“那我喂你。”
说罢,他站起来,拖着椅子,坐近到陈舷身边。
陈舷扯扯嘴角,虚弱地轻轻一笑。他拉了拉身上的外套,半侧过身。
方谕拿起了他的碗,用勺子搅了两下,吹了几口气后,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啊。”
陈舷张开嘴,方谕把勺子送进他嘴里。
“烫吗?”方谕问他,“出锅的时候我用勺子试过,应该还好。”
陈舷咽下粥,点了两下脑袋:“是还好,不烫。”
“那就好。”
方谕端着碗,又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来。陈舷也又张嘴,乖乖吞下他送来的米粥。
他就这么慢吞吞地一勺一勺吃下去,一口一口慢慢地咽。
咽了一会儿,陈舷随口问:“你在,意大利的哪儿?”
“都灵。”方谕搅着他的粥,又舀起一勺,“地方安静。”
“喔。”陈舷舔舔嘴巴,“工作室,大吗?”
“还好,三十来号人。”方谕说,“张嘴,哥。”
陈舷乖乖张嘴,方谕又把一勺粥送进他嘴里。
第84章 直说
一个人喂一个人吃, 俩人面对面慢吞吞地一勺又一勺,不知过了多久,碗终于见底了。
方谕把碗壁上残留的米粥刮了刮, 最后凑了两勺子,喂到陈舷嘴边:“啊。”
陈舷又顺从地张嘴。
咽下最后两勺粥,方谕放下了空碗。
从桌上抽了张纸, 他给陈舷擦了擦嘴。
“好了, ”方谕说,“饭吃完了, 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陈舷摇摇头:“不困。”
他说着,看了看外面。他们早上出门中午回来,刚刚似乎也没睡多久, 外面天还亮着,看着是才下午。
“你吃饭吧, ”陈舷扭回头来说,“我坐一会儿。”
他说了这话, 方谕就把饭盒从不远处拿了过来。他这盒饭依然是菜品丰富, 什么都有, 看着也健康,饭都是糙米的。
方谕把饭扒拉几下,舀起一勺子鸡蛋羹,下意识地又递给陈舷:“吃吗?这个你可以吃, 算半流食。”
“不吃,”陈舷无奈,“我嘴巴疼,吃粥就够了。”
“好吧。”方谕把勺子收回来,送进自己嘴里, “吃完我去药店,给你买药。”
陈舷点点头。
他没再说话,方谕也没说话,开始埋头干饭。
陈舷就望着他一口一口地吃饭。
方谕刚扒拉了几口,就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他把嘴里的虾肉嚼了几下,一抬头,看见陈舷背靠着后头的墙,一双眼睛又半精神半病恹恹地望着他。
“……”方谕又嚼了两下嘴里的虾,咽了下去,问他,“怎么这么看我?”
“没怎么,”陈舷说,“好久没看你吃饭了,我看一会儿。”
方谕挺无奈:“不是一直坐在一起吃饭吗?”
“才几天,”陈舷说,“我都十几年没跟你一起吃饭了。”
一听这话,方谕沉默。他没再吭声,只朝陈舷苦笑了下,然后夹起一筷子青菜,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
他以前吃饭就这么慢,方真圆还骂过他。
陈舷问他:“你就住在都灵吗?”
方谕点了头:“工作室在那儿。”
对哦。
陈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一身家当都在那儿,方谕能不住在那儿吗。
陈舷往后缩了缩身。他把两条瘦腿抬起来,搁到椅子上,继续问:“住得离工作室近吗?”
“不远,一般马西莫会顺路接上我。”方谕说,“房子还挺大的,我要是回国的话,那房子也得转手。你提醒我了,我一会儿给马西莫发消息,让他找中介去。”
听起来还挺麻烦。
陈舷抱着膝盖,把脑袋搁在膝盖上,看着他把盒里的几只虾一口一个地消灭。
他又问方谕:“顺利吗?在意大利。”
方谕动作一顿。
下一秒,他又不动声色地夹起要夹的菜。
“顺利,没遇上什么事。”他说。
陈舷盯着他。
“骗人。”陈舷低声。
“……”
“骗人。”陈舷又说了一遍。
方谕叹了口气:“真没什么。是有点不顺利,刚开始语言不通,还要租房买家具,压力是有点大,也遇上过种族歧视的,但这都正常。”
“跟你比起来,这都是用不着提的小事。”他说,“别心疼我,行不行?”
方谕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脸。
陈舷望着他无奈还乞求似的眼睛,再说不出来什么话,撇了撇嘴。
“我就是,想知道,你在意大利怎么样。”
方谕手一顿,松开来。
他转头,用筷子心不在焉地搅了几下盒子里的几根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