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方谕骤然僵住。
  “他说,他要把他带回去,好好补偿他。”陈桑嘉话尾略微发抖,“我都气疯了,我说你把他弄成什么样了。”
  “老陈说,粥粥喜欢他弟弟,当然要教育。我说教育你不会好好教育吗,为什么把孩子送去那种地方。”
  “老陈就跟我吵,倒打一耙说我这么多年都没管过,凭什么说他。”陈桑嘉笑出声,“明明是他不让我去见,这么多年都不让我去。”
  方谕没吭声。
  陈舷悄悄走过去。风在吹,他在窗户里面都听得到。
  陈舷偷偷在阳台后面靠着墙坐下,屁股冰凉。
  “我跟他吵了好久,还跟方真圆动过手。”陈桑嘉说,“那时候我跟疯了一样,有几次还拿着菜刀往外冲,朝着他们挥。我真是恨不得把他们都砍死,怎么敢把我的粥粥弄成这样。”
  “我姐说,我像个护崽的老鹰。老鹰好啊,老鹰厉害。”
  “方真圆倒是骂我老母鸡。老母鸡也行了,不管是老母鸡还是老鹰,我都当,我死都不要把孩子送回火坑里。”
  方谕沉默。
  “方谕,”陈桑嘉说,“老陈是个烂人,但粥粥不是。”
  “粥粥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宝物。”
  “他小时候,追着我后面喊我妈妈。有一次去超市,他缠着我买了布丁回来吃,但挖出来的第一勺却递给我。”
  “他出来那时候,整个人瘦得不像样,眼睛空空的,上床都不敢上,吃饭也不敢吃,每天晚上就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一直发抖。”
  “我给他夹菜,他就吓得往后缩,他看什么都害怕。”
  “吃了饭就吐,闻着什么都是臭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把他关在那个禁闭室里,只给他馊饭吃。他不吃,就摁着他的脑袋往里面淹。”
  方谕又僵在那儿。
  “那时候,别人碰他一下,他都会叫。等他清醒过来,看见我在哭,他又跟做错事似的看着我,跟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呢。”陈桑嘉轻声,“是我对不起他,我早该跟老陈吵一架,拼了命也去看看他,告诉他,我没不要他,他要是想,就来跟我过。”
  方谕哑声开口:“对不起。”
  他声音像被块石头压着似的,发闷。
  陈桑嘉愣了下,没做声。
  她沉默下来,方谕也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方谕再次说:“真的对不起。”
  他好像又哭了,语气带着哭腔。
  陈桑嘉再说不出什么来。好半天,她呼了一口气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跟老陈离婚了吗。”
  “他出轨吗?”
  “没有。”
  “开房?”
  “没有。”
  “私藏钱?”
  “也不是。”
  “那为什么?”
  “他说了一句话。有一天,我说我想开个店。他说,你一个女人,懂什么做生意,在外能做得了什么,在家待着得了。”
  “……”
  “一句话,我突然不认识他了,我觉得这人真可怕。所以我离婚了,所有人都不理解我,因为老陈又不是外头有女人了,对孩子也算得上用心。但我还是离婚了,因为说得出这种话,就证明这男人是个烂的。”
  “粥粥很小的时候,老陈说他离不开人,我就辞职在家,照顾他。后来他生了病,终于又好了,可以上小学了,我也有了时间,就想去开家自己的店。”
  “老陈的公司也算挣钱,他拿得出启动资金。”
  “但他对我说了这种话。”陈桑嘉说,“我那时候没有工作,法院说我没有抚养能力,我没拿到抚养权。我以为,老陈只是对我有恶意,粥粥跟着他也好。”
  “那之前粥粥胃炎,老陈也很照顾他。”
  “老陈爱他的,”她怅然,“我以为,老陈爱他的。”
  方谕没做声。
  陈舷背靠着墙,悄悄缩成一团。
  “后来粥粥好了些,跟我说,老陈对他不好。”
  “他说,以前训练得浑身酸痛,老陈不管他,方真圆也不管,只有方谕管他。就算老陈回来得早,他让他帮忙按按肩膀,老陈也不做,还笑话他一个男生这么矫情。”
  “反倒是方谕,不管多晚回来,都要敲门问问他今天累不累,要不要帮他按按。”
  “他说,你包里总有肌贴和膏药,都是给他准备的。”陈桑嘉说,“他还说,每回你都会去游泳馆接他,后来高二高三了,你也开始天天画个没完,可还要去接他。他问你为什么,你说怕他肌肉酸得站不起来,回不去,要过来背他。”
  方谕还是没做声,但手上一直夹着烟,没动,烟头就那么一点一点在他手上烧干净了。
  “对他像以前一样,”陈桑嘉看着他,“好吗?”
  方谕苦笑一声:“当然。”
  “你还是很喜欢他吗?”
  “当然。”
  “没有玩他,对吧?”
  陈桑嘉顿了顿,“你这种做奢侈品,还做得这么有钱的,肯定纸醉金迷,什么人都见过,那些个大明星估计也是……你现在,是还喜欢他,才做这么多,不是因为愧疚,对吗?”
  方谕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一直都喜欢他,您放心。而且,出了这么多事,我不可能不会愧疚。”
  “比起愧疚,我应该后悔更多一点。我后悔当年没转头回来,跟他一起进书院。”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才会在后悔。”方谕直起身来,“而且,我绝对没有玩他。”
  “我一直都很认真。”
  阳台的门打开了,方谕掐灭了烟,走回到屋子里。
  陈舷从阳台后头探出半个身出来。
  俩人撞上视线。方谕被他这鬼探头吓得一哆嗦,两眼蹭地一闭,往后退了两步。
  “……哥,”方谕深吸一口气,吓得捂住自己胸脯,“你不是睡觉了吗?”
  “正巧醒了。”
  陈舷捂住嘴巴,咳嗽起来,咳得眼圈都红了。
  方谕立马意识到是自己身上的烟味儿,于是一个箭步就往外撤。
  陈桑嘉被他推进屋里。
  方谕退到阳台外头,啪地把门关上,把自己关在了夜风潇潇的屋外,任由高层的夜风把自己吹成一个傻缺。
  陈舷:“……”
  陈舷哭笑不得地站起来。
  看见他在,陈桑嘉也吓了一跳。
  “你怎么醒了?”她说完,又往外莫名其妙地一看,“你又抽什么风?”
  方谕掸了两下身上的衣服,一脸正色:“有烟味儿。”
  陈桑嘉又看看还捂嘴咳嗽的陈舷,才明白过味儿来。
  陈桑嘉凉凉:“那你吹一会儿吧。”
  陈舷说:“别了,进来吧,外面多冷。”
  “不行,会吹到你。你才好多久,不能闻烟味。”方谕的声音隔了一道窗门,有点发闷,“你回去睡,我吹一会儿再进去。”
  方谕这么坚持,陈舷也没再多说。
  方谕在阳台上被吹得衣角飘飘,手不停地在衣服上拍。陈舷望了望他丑陋的狗啃板寸头,一时有点可惜。要是方谕这会儿留着之前时尚的卷毛,一定帅得上天。
  可惜他现在是个狗啃头,着实帅不起来,只有滑稽。
  陈舷咳嗽着走过去,站在窗门前,问他:“还喜欢我吗?”
  方谕一愣:“当然啊。”
  “还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吗?”
  “当然。”
  陈舷伸出手,把枯瘦难看的手覆在窗户上。
  方谕呆了须臾,连忙也伸出手,在窗户另一边,把手覆在他手上。
  他们隔着窗户,短暂地相望。
  陈舷望着方谕,忽然笑了起来。
  外面风大了,方谕衣服被吹得飘飘。
  像十六七岁的放学路。
  那时候,陈舷跑得老远老远,回头望去,就看见他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春天的风把他校服吹得飘飘。
  第87章 衣服
  “方真圆人烂, 儿子还不错。”
  陈桑嘉面无表情地发表着感想,把一杯温水递给陈舷。
  陈舷干笑两声,把水接了过来, 捧着喝了两口。嘴巴里的溃疡还是疼,吞咽的时候也有些费力。
  喝下半杯,陈舷把杯子还给了她:“怎么想起跟他聊天了?大半夜的。”
  “你要跟他谈恋爱, 我总得跟他谈谈。”陈桑嘉接过水, “你可不能再受伤了,我得探探。”
  “探出什么结果?”
  “还不错。”陈桑嘉说, “我在警局,见到陈建衡了。”
  这名字一出来,陈舷脑子里蒙了会儿, 才想起来,他还有这个小叔叔。
  “他去警局干什么?”
  陈桑嘉握着杯子, 抠了会儿杯壁,沉吟片刻:“为了老陈公司的那件案子吧。他人都死了, 要了解一下情况, 就只能找他亲属?”
  也是。
  陈舷没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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