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陈舷抱着他瘦得凸出的骨头,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在那寥寥几个年少冬夏里,曾问了无数遍的话:
  “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吗?”
  “能,”方谕说,“没人带得走你了,你别怕。”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陈舷把红透了的脸低下去,往他身上一埋。
  *
  中午吃过了饭,下午的时候,陈桑嘉带陈舷去了一趟口腔诊所。
  之前方谕就带陈舷来过,但那时候他嘴里有几处大溃疡,牙医看得直摇头,说假牙倒是能做,但是最好等溃疡好了再说,不然得多受罪。
  一听要多受罪,方谕马上就带着陈舷走了。
  在家上了好几天西瓜霜,又去口腔诊所特地开了药,陈舷的口腔溃疡总算好了。
  本来,方谕打算下午自己带陈舷来,但陈桑嘉看他衣服还没做完,就揽下了这个陪同的活,改成由她带着陈舷来了。
  到了口腔诊所,闻见空气里的药水味儿,陈舷嘴里就一阵被钻钻开的酸疼。
  小时候,他曾来诊所种过牙。
  他受过几次电钻大礼包。
  陈舷悄悄捂住脸颊,已经开始害怕。
  “怎么了?”陈桑嘉问他,“又疼了吗?又溃疡了?”
  “没事,想起之前看牙了。”陈舷揉了揉脸,“走吧,去问问。”
  他肉疼地带着陈桑嘉走了,去了前台。
  前台给他们挂了号,请他们去一边坐着等候。
  俩人一前一后地坐到座椅上。
  “103号,”陈桑嘉看了眼挂号单,坐在他身边,“应该等不了多久。”
  “嗯。”
  陈舷应着,靠到靠背上,等了一会儿,偏头看了看。
  他盯着陈桑嘉的侧脸:“妈。”
  “嗯?”
  “以后跟小鱼客气点儿呗,”陈舷说,“他都没有妈了。”
  陈桑嘉沉默良久。
  “行。”她答应下来,“我跟他客气点。”
  陈舷苦涩地笑笑。
  笑了还没几秒,忽然,里头走出个白衣护士:“103号,过来这边。”
  “诶,这就叫了。”陈桑嘉应声,“来了!”
  陈舷瞬间消失了笑容。他苦着脸,跟着陈桑嘉站起身,手插着兜,慢吞吞地往诊室里面挪步,一脸的苦大仇深。
  太阳落山时,陈舷和陈桑嘉回到了家里。
  在门口换了鞋,陈舷趿拉着拖鞋,伸起手就往方谕的工作间里呼呼悠悠地飘。
  方谕正在人体模特跟前比划,确认布料的效果。
  门被打开,他一回头,就看见陈舷哭丧着脸瘪着嘴,病恹恹地脚步飘忽着过来了,像条在外受了欺负的小狗。
  “怎么了这是?”方谕单手松开布料,扬起一只手,把他单手揽住,“路上遇上事了?”
  陈舷抱住他腰身,摇摇头,又抬起头,眼尾发红:“把牙全都给我拔掉了,说方便用义齿。”
  方谕无可奈何地一笑,把夹在耳朵上的铅笔扶了扶,搂着他往旁边的桌子去了两步,把手上的布料放了下来。
  陈舷才看见,他还在耳朵后边别了根笔。
  “疼了吧?”
  方谕两手捧着他的脸,揉了两下。
  陈舷点点头,忽然更委屈了,眼里直泛泪光。
  “好了,别哭。都拔了也好,以后就不会疼了,你不是总说牙齿松松的,很疼吗。”
  “全拔了也很疼啊,还有六颗呢,全拔了!”
  陈舷很愤慨地说了两遍“全拔了”。
  可身体还没全好,又喊不大声,他只能虚弱地嚷嚷。喊得太用力了,又扯到嗓子,陈舷咳嗽起来。
  “好好,很疼,我知道。”方谕拍拍他的后背,连忙安抚,“我错了,你别用劲儿。牙做好了?”
  陈舷点了点头。
  “我看看,”方谕抬起手,摸住他的脸,张嘴说,“啊。”
  “啊。”
  陈舷张嘴。他的牙原本在这段时间里松的松掉的掉,只剩下牙床。
  但这次一张嘴,满嘴都是模样很好的白净义齿。
  方谕打量一会儿,觉得不错,点了点头。
  他揉揉陈舷的脸:“不疼了啊,我给你吹吹?”
  那有点太恶心了,陈舷讪讪推开他:“那倒是不用了。”
  方谕笑了两声:“行。对了,这件衣服大概这礼拜就完工了。”
  “这么快?”
  陈舷往旁边看了两眼。第二件礼服的确也有了“人形”了,是绿色的一件,几缕金丝在上头走线刺绣,像春天透过叶子缝隙照射下来的金阳。
  “没剩多少了,”方谕说,“等他们把衣服运走,我就叫搬家公司来,把这个家里的东西也搬搬。然后我们就去海城,我领你去看看房子。”
  他说到做到。
  又过几天,第二件礼服就完工了。
  一大清早,家里的门就开了,一群着装整齐的工作人员走进来,把方谕的两套礼服小心翼翼地包起来,又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一堆防震东西。
  好不容易放进箱子里,他们又拿来一个巨大的保险箱。
  他们把箱子放进了那笨重的、高级的、巨大的黑色保险箱里。
  关上后,还把保险锁上了两层。
  陈舷正在餐桌跟前吃早饭,一看见此情此景,嘴里慢吞吞嚼着的一口面条差点掉出来。
  陈桑嘉也瞪得眼睛都要掉进碗里了。
  工人们把箱子放上推车,正要走,方谕叫住了他们。
  他走过去,对着他们一挥手:“向后转。”
  工人们没有多问,齐刷刷地背过身。
  方谕蹲下去,把保险箱的表盘重新拨了一遍,开了锁。
  他从兜里拿出了个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像手电筒似的,对着箱子里面照了一圈。
  片刻,他收了东西,关上箱门,又对着外围照了一圈。
  在找什么?
  陈舷捂着嘴嚼着面,猜测,该不会是在检查那个保险箱上有没有针孔摄像头吧?
  方谕收起那东西,抬手对着表盘哔哔哔地操作一通。保险箱响了挺久,他好像在改密码。
  终于大功告成,方谕一抬手,噼里啪啦地把它拨乱掉。
  “走吧。”
  方谕站起身,大手一挥。
  工人们恭敬弯身致意,推着车子离开了,关上了门。
  方谕松了口气,转身走回到餐厅这边。他去厨房里洗了手,走到餐桌跟前,坐到陈舷旁边,拿起盘子里的一片吐司,开始往上面抹蓝莓果酱。
  陈桑嘉问他:“怎么还要拿保险箱送?”
  方谕张大嘴打了个哈欠,他昨晚通宵没睡:“当然要拿保险箱,这么长的运送时间……送衣服的这帮工作人员里,谁能保证没有商业间谍?”
  “还有商业间谍!?”
  “当然有。只要拿到了你的衣服,对着成品画出设计稿,在你发表之前先行发表,你就发不成了,因为会被怀疑抄袭。”
  “没赶上你,也能在你发表之后再发出设计稿。只要稿子一出,你也会陷进抄袭风波里。”
  “什么都得防。”
  方谕说完,单手托着吐司,往嘴里送了一口。
  陈舷用力咽下嘴里嚼烂的面条。
  “以前你被偷过?”他问。
  “嗯,”方谕应下,“做这行都这样。”
  他语气轻松,说得毫不在意。
  陈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再问,低头看向碗里软糊糊的汤面。
  被偷过创意啊。
  应该还被落井下石过。
  他也不太容易吧。
  第93章 坟头
  两件礼服都送出去了, 方谕终于无事一身轻。
  陈舷早饭还没吃完,他就把搬家公司的叫来了。
  吃完了饭,陈舷穿着家居服, 看着工人们进进出出的,把家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搬出去。
  整个屋子一点、一点的,空下来。
  陈舷忽然就想起陈胜强再婚的那几天。
  原本他和老陈住了好几年的那间老屋子, 也是这样被一点一点搬空的。
  “哥。”
  方谕叫他, 陈舷回过神来。
  方谕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来了,陈舷发着呆, 毫无察觉。
  方谕眉头微蹙地看着他:“怎么发呆了?早上吃药了吧?”
  “吃了,”陈舷说,“我没事, 普普通通发个呆。”
  方谕松了口气。
  方谕以为他犯病了,陈舷看得出来。他轻笑笑, 又看了眼忙碌着的搬家工人,说:“小鱼。”
  “嗯?”
  “我想去看看老陈, ”陈舷说, “去海城之前, 我想去看看老陈。”
  *
  “您的东西已经都搬空了。”
  “那就先在我们公司这边放着,等您在海城那边定下来了,再联系我。”
  “到时候,我们再给您送上门。”
  “您放心, 肯定一件都丢不了……”
  陈舷换了衣服,坐在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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