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陈舷听得忧心忡忡:“晚上挺危险的吧,你没遇上过什么吧?”
“没有,你别瞎担心。”方谕笑着说,“夜班钱多,我也没事干。好了,你吃饭吧。”
“我想多听听嘛。”
陈舷嘟囔了句,但还是听话地往嘴里塞了口饭,嚼了几下。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上学、打工、做作业。”方谕说,“好了,别总说我以前那些事了。”
陈舷看了他一眼,就见他闷闷不乐地低着眼帘,夹起碗里的茄子放进嘴里,干巴巴嚼了几口。
光是坐他对面看着,都看得出他味同嚼蜡,吃得不开心。
方谕看起来是真的不想说这个。陈舷挺奇怪,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不想说这些。他歪歪脑袋,正想问,话都到嘴边了,忽然自己又明白过来。
因为那几年,陈舷正在国内水深火热,饱受折磨。
陈舷差点死了。
所以方谕不想说那会儿自己多忙,在干什么,辛不辛苦。再怎么辛苦,他也比不上陈舷;再怎么辛苦,他也早都不该留在意大利。
他后悔自己早该攒钱就回去。如果那时候就回去,大约也没人瞒得住他。
可他留在了意大利。
陈舷沉默下来。
他望着方谕,安静地望了他一会儿,放下碗,伸出手,越过一桌的饭菜,朝方谕伸了过去。
他两手捧住方谕的脸。
方谕莫名地抬头。
陈舷将他狠狠一通乱揉,揉皮球似的把他蹂躏一遍。
方谕猝不及防,在他手里呜嗷一顿,就那么被揉得乱七八糟。他从陈舷手里挣扎出来,人已经乱成了个鸟窝。
“干什么!”
陈舷朝他嘿嘿笑两声。
“没事,看你不开心,”陈舷说,“开心点了没?”
陈舷以前就爱这样闹他。
方谕朝他抽抽嘴角,没忍住,和以前一样,憋不住地低头笑了出来。
“吃饭,”他对陈舷指指筷子,“吃饭,哥。”
陈舷没动,说:“小鱼。”
方谕抬起眼睛:“嗯?”
“我不怪你了。”
方谕瞳孔一缩。
“我不怪你了,”陈舷对着他重复一遍,“我们,以后好好的吧。”
方谕放下碗,转身,窸窸窣窣地慢吞吞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他面前,俯身把他抱住,把他压到床上,脑袋埋在他身上,没吭声地往他身上一直拱,一直蹭。
“你不怪我,我自己也得怪,”他说,“我对不起你,但我会跟你好好的。打死我也不会走了,哥,我也不放手了。不管你再怎么骂我,我都不走了。”
方谕真沉,陈舷被压得有点疼,但没动。
他突然想起那树玫瑰来,那树开在癌症期间,开在冬天台风里的玫瑰。
“你说的,”陈舷偏偏头,伸出手,伸出小拇指,“拉勾。”
方谕抬手,跟他拉了勾。两只手指勾在一起,一拉一拽,又这么拉了勾。
陈舷轻轻地笑。
在床上蛄蛹了几天,方谕才在第三天爬了起来。
后续的事情还挺多,方谕又在意大利呆了好几个月。陈舷的病几乎痊愈了,每天都陪着他跑来跑去。
方谕工作室里的人都习惯陈舷的存在了。一开始,他们还会好奇新奇地投来视线,到后来眼皮都懒得抬了,看他一眼就继续上班。
不过礼貌还是礼貌的,如果碰上,他们都会向他恭敬地弯身致意。
方谕有时候还在工作室里加班,马西莫说是他还有一件衣服,得赶工。
陈舷陪他在工作室里熬了几个夜,把那件衣服完工了,方谕说那是给一个财阀千金的衣服,千金大小姐是花重金让他做的,方谕不得不做。
方谕说了好几次那位大小姐的名字。
但陈舷一直没记住。
他只记成:“土豆丝?”
“图德斯。”方谕纠正。
“哦……”陈舷点点头,努力地在心底念了几遍。没过几个小时,他就说,“土豆丝什么时候要你那件裙子?”
“……”方谕说,“图德斯。”
“嗯呐,我记着呢。”
“你记成土豆丝了。”
“是吗?”陈舷说,“你说的不是土豆丝?”
方谕不吭声了,只是欲语还休地深深望了他一眼,眼中尽是一种说不出的无力。
“哥,”他说,“我到今天终于是明白了,你怎么能跟铭哥玩十几年,一次都没吵过架。”
陈舷不解:“干嘛突然提尚铭?”
“哈哈。”
方谕命苦一笑,接着便放弃挣扎了。第二天,他自暴自弃地跟陈舷说:“土豆丝的裙子做完了。”
工作室的解散,倒是废了很多力气,也挺麻烦。
陈舷看不懂他的手续,但解散的打算公布下去,工作室就死气沉沉了几天。过了几天气氛才好些,有一些人进了方谕的办公室,一脸坚决地来跟他说了什么——这都是愿意跟着他回国的勇士。
另外一些人,就是或平静或面带微笑地带着文件进来的,马西莫说那都是辞职申请。
愿意跟着方谕回中国的比想象中多一些,居然有一大半的土著意大利人愿意跟着过去。
陈舷颇为意外。
“因为外面全是万恶的资本家啊。”
某天在车里,趁着方谕出去办事,小马秘书告诉他,“我们老板虽然看着不好伺候,但是员工被人欺负会护短,加班必有加班费,太辛苦的时候被他看见,他还会额外给辛苦费。”
“能不加班就不加班,没有恶意压榨,办错了事情他会想办法给擦屁股。没有勾心斗角,不用跟他拐弯抹角地说话。晋升空间透明,谁也不用抢谁的项目,年终奖人人有份。”
“海城又是中国著名的繁华大城市,到处都是老外,去那儿发展可能比在都灵还好些,老板也答应会有员工宿舍,条件还是那么吸引人。”马西莫说,“愿意跟着去的居然只有一半,我反倒觉得太少了。”
陈舷听得汗颜:“他那么大方的?”
“年收好几个亿的奢侈品品牌,他开得起这个条件。”马西莫说。
陈舷一口蜂蜜水喷了:“几个亿?!”
“您不知道啊。”马西莫看着他,“我以为早跟您开诚布公了,银行卡余额这边。”
“还没有,”陈舷说,“倒是给了我一张黑卡。前几天又给了我一张储蓄卡,让我去刷。”
“他这对您很大方了。”马西莫说,“抽空去看一下余额吧,陈先生,那说不准是爱的小财库。”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也是,老板的卡怎么会是小财库。”马西莫说,“那是你们爱的国际大银行。”
“……”
陈舷突然发现,马西莫说话有时候也是神戳戳的。
有点毛病。
没几天,工作室就冷清下来,没人再来了。
方谕说对外宣布了解散,后来还参加了一次记者发布会,很正式地对外发表了一次。
陈舷在庆功宴上见过的那位红荔裙女士也来了,坐在方谕身边,跟他一起对外宣布了工作室在意大利的解散。
马西莫说,品牌还在,所以代言关系不会解除,这位女士会作为他们方舟工作室在意大利的代言人继续合作。
陈舷听得半懂不懂,连连点头。
他望向方谕。今天是正式场合,方谕又穿了西装,戴着那金丝眼镜,在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对面衣着得体西装革履,冷着一张严肃的帅脸,像个清冷禁欲的斯文败类。
马西莫还在给他解释,陈舷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还是一直望着方谕,渐渐地,都听不见马西莫说话了。
还是方谕好看。
陈舷想。
解散的事情宣布了出去,工作室便无人问津了。
员工们辞职的辞职,准备跟着走的就在家里等消息。方谕带着陈舷,去跟房东走了手续,将都灵城的这一间退租了。
他叫来搬家公司的人,将工作室的东西一点一点全都搬空。陈舷站在门口,看着这间屋子一点一点空下来。
他站在门边,两手放在背后,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好久没说话。
“怎么了?”
方谕朝他走过来,问他,“怎么发呆?”
陈舷回过神来,朝他一笑。
“没事,”他说,又看向空屋子里,“每回一搬家,家里慢慢一空,我就总想起,我第一天遇见你那时候。”
“啊。”
方谕理解了。
他也转身,望向屋子里。
通过宽阔的屋子,陈舷望向远处的一排明亮窗户。
他想起一切的最开始。那个早上,在锣鼓喧天的礼炮声里,在宁城冰凉的深秋早晨,他和方谕在老屋子的窗边,看着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坐上喜庆的婚车,绝尘而去。
然而此刻,落在这屋子里的,是夏天的阳光,是都灵的热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