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顾七娘抓着李老太太的手紧了一下，随及又松开道：“二嫂，你怕是看错了。这都多少年了，他若是还活着，早应该回来看一眼。不说别的，大哥大嫂总是他亲爹亲妈吧，总不至于就那么狠心……”
“我也是那样想的，怕是自己看错了。毕竟啊，这都几十年没见了。可我看着样子，倒是真像顾大哥老了的时候。从前，他长得就像他爸，估计老了也该是那个样子。他看着我吧，好像也觉得认识一样，我们俩相互看了看，谁都没开口。后来我回家还在后悔，当时应该问问，他到底是不是顾炎良。若真是顾炎良，这些年都去哪里了，怎么连个信都没有，连自己爹妈去世也没回来看一眼。”
“二嫂，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顾七娘并不相信这个消失了几十年的男人会突然冒出来。就算他真的没死，这几十年都没有回来，自然也不可能到了现在这把年纪会跑回来。所以，李二嫂肯定认错人了。毕竟几十年没见，别说是李二嫂，怕是她自己见到也认不出来。
“哎！那时候，你们要是结了婚，多好！”
李老太太摇头叹气。顾七娘的心底划过几十年前的那一幕。
想当年，她也是望川镇上的一枝花，就算是成分不好，可是生得漂亮那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夏家与顾家原本就是世交，加之解放之后两家的境遇相同。在那个年代，一个人的成分代表的一个人或者是一个家庭所处的阶级，以及你会得到世人什么样的目光。所以，他们彼此都不太可能跟成分好的人组成家庭，因而夏顾两家订亲，更多的还是历史的原因。
以顾七娘的性格，当时没有反对这门亲事，她自己心里也是愿意的。不过，顾炎良跟她的想法就不同了。顾炎良一开始就不认这门亲，在家里闹了不少回。直到他们婚期将近，家里逼着顾炎良去办结婚证，顾炎良却在某一天离家出走了。留书上说，再也不回望川，就算是死在外面也不能回来娶夏家的女儿。
顾七娘得知这样的消息，作为一个女儿家自然难堪，这也成了望川镇上的一大笑话。顾七娘当时也年少，被人笑话，被人说道，一个女儿家确实处境不妙。加上本来成分就不好，还被逃婚，以后的婚事恐怕更不好说。当然，更大的原因还是当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顾七娘跑到顾家大闹了一场，曾扬言，她生就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这辈子还就要做顾家的媳妇。
当时，顾炎良逃婚了，肯定是不能再嫁给顾炎良了。而顾家适婚的只有一直身体不好的顾老七。顾七娘倒也不挑，说是既然顾炎良跑了，让她那么难做人，那她就要做一辈子顾炎良的七婶。
这件事呢，顾家是觉得对夏家有亏欠，也不好拒绝。顾老七倒也没有特别反对，身体不好的他，原本没想娶媳妇，无端送上门来这么漂亮一个媳妇，他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既然两个当事人都没有意见，这事虽然看着像个笑话，但顾七娘确实就这样嫁进了顾家，最终由夏泽华变成了顾七娘。
当然，当时也有很多不好听的话，说什么侄子媳妇嫁给叔叔，资产阶级的世界荒唐一类的。特别是没过几年，顾老七又死了，世人的嘴更没有放过顾七娘，不少难听的话都落在了她身上。文革那几年，她过的日子比顾家所有人都难过。
所以，现在李老太太跟她提起了顾炎良，虽然事情已经过了几十年，可是当时心中的那股恨，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
“二嫂，过去的事啦，不提，不提啦！”
顾七娘觉得胸口有些闷。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跟她提起过顾炎良了，哪怕是在顾家，也没人提过这个消失了几十年的人。事实上，顾家人早当顾炎良死了。如果人没死，这么多年不可能连个书信都没有。
“泽华呀，你这辈子苦啊……”
李老太太不说这话还好，她一说这话，顾七娘觉得心中又一股子酸楚，扯得她有些难受，不觉得皱起了眉头。
“你家老七，是个好人。若是能多活些年，你再给她添个一儿半女……”
李老太太估计也真是老了，只顾着说这些，都没有注意到顾七娘的异样。
“二嫂，不说啦……”
顾七娘的声音有些哽咽，李老太太也总算听出来了，这才忙住了口。
单人病房里安静得紧，两个人老太太都没有说话，只有偶尔顾七娘鼻子里沉重的吸气声。李老太太自觉自己说错了话，此时亦不知道如何安慰，几次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二嫂，这么些年，我们都当他死啦！就算还活着，我也当他死啦！”
这话是顾七娘长长吸了口气之后，强忍着并不平静的心说出来的。
“都是我的不好，这都多少年啦，还跟你扯这些旧事。”李老太太拉了拉顾七娘的手。
顾七娘这一趟探病之行，没想到还招惹出几十年的伤心事。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李老太太招呼女儿送顾七娘下楼。
在罗氏骨科外面的公车站，顾七娘一个人坐了许久。回忆这种东西，没有人提及的时候，自己可能会选择性遗忘，但并不是真的都忘了。如果被人撩起旧忆，心中翻滚着的那些恨也好，怨也罢，一时间真的很难压下来。
罗南星听说顾七娘一个人走了，又听李老太太说她脸色不太好，立马追了出来。因为不知道顾七娘的电话，她也不敢贸然跟顾明伊说，只得打了电话问自己爷爷。要了电话后，立马拨了顾七娘的电话。
此时，顾七娘在公车的来来去去里正陷入回忆。电话响声惊碎了她的旧忆，接起电话来，是罗南星紧张到爆的声音。
“顾奶奶，你现在哪儿？我去接你。”
“是南星啊……”
片刻之后，一身白大褂的罗南星跑到了公车站。看到老太太安然地坐在长椅上，他才勉强松了口气。
“顾奶奶，你……现在就要回去吗？”
“是啊！南星，我没事！”
顾七娘看出来罗南星的担心，先给了句安慰。
“顾奶奶，一会吃了午饭我送你回去。”罗南星蹲下身来。
“南星，奶奶我呀，还没到那种程度。别担心，奶奶几十年大风大雨都过来了，倒不下去的。”
罗南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平常，他接待的病人多了，倒是有些安慰人的话，可是面对顾七娘，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关于顾七娘从前的事，他也听说过一些，但真假不论。但李老太太说是因为提及了从前的事，大抵都是些不太好的回忆。
“顾奶奶，我扶你回医院，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会，喝口茶。”
“南星，你是好孩子！我呀，就不打扰你了，你快回去工作吧。”说着，顾七娘站起身来随手拦了辆出租车。
“顾奶奶，还是我送你吧。你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回去开车……”
顾七娘自然不愿意麻烦别人，一边摆摆手，一边坐进出租车里。罗南星不放心，犹豫了一下，只得跟着一起上了车。
“南星，你上来干嘛？”
“顾奶奶，我送你！不然，爷爷知道了会扒了我的皮。”
顾七娘倒也没再固执。孩子有孩子的心意，她虽不想麻烦人家，可是真要自己这样走了，让孩子担着心，她又觉得不忍，只得同意南星一起。
一路上，罗南星也不敢随便说话，害怕说错了什么，再惹得老太太伤心。过去的那些事，望川的人说法很多。有人嘴里的顾七娘就像是个怪胎，与这世间格格不入。但是，他爷爷与顾七娘素来交好。他爷爷那个人他太清楚了，若顾七娘是个不值得交的人，恐怕也不入不了他爷爷的眼。
“南星啦，你爷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你爸爸了。你也有女朋友了吧？”顾七娘突然问了一句，罗南星愣了一下，这才摇了摇头。
“你们当医生的忙，不过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这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就要主动去追求，别天天只顾忙工作。”
“顾奶奶，明伊比我还大一岁呢。她都不急，我是男的，更不着急。”
“明伊不是不急，我们家明伊早就订婚了……”顾七娘说了这话之后才想到顾明伊刚刚退了婚，所以只得一下子收住了口。
“明伊订婚啦？”罗南星很是意外。
“是，是有那么个人。”顾七娘有点支支吾吾。
罗南星见顾七娘似乎不愿意多说，倒也没有追问，这毕竟还是人家的隐私。顾明伊订婚，这恐怕是望川最大的新闻了，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男人会娶顾明伊呢？他很好奇。
第25章 旧忆就像一扇窗，推开了就再难合上
罗南星把顾七娘送回顾家院子，可是却不敢走。此时，顾家没人，但他瞧着老太太心情不太好，只得给顾明伊打了电话。
顾明伊接了电话一口气跑回来，特别是顾家门前那一百多米的台阶，那可是要了老命了。进了大门，连喘了几口粗气，连跟罗南星说话都有些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