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分明什么也没变,可瞧着姿态神情却大大不同,带着些英厉的锐气。
  啪嗒——
  箭羽虽未射中靶心,却只偏移一寸,荒废数年能做到这种地步,隐约可窥见往日箭术有多厉害。
  颜昭音上前看了眼,还有些不满意道:“几年未练,果然有些手生了。”
  南枝睁大双眼,惊讶道:“你、你居然还会这一手!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颜昭音收回弓箭,淡淡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南枝左右看了圈,立刻转换脸色,高高翘起唇角:“好昭音好昭音,教教我呗,我觉得我于箭术上是有些天分的,说不定你随意一教我就会了。”
  “谄媚。”颜昭音嫌弃地嗤了声,却也上前帮她调整起姿势,臂弯绕过她后脖颈,按住她的指尖,带着她拉紧弓弦,将发颤的弓箭扶稳,沉声道:“腰身挺直,脚步立稳当,看准目标,一击即中。”
  蓦地,箭羽稳稳射入靶上。
  虽偏移得远了些,可头一次射箭居然能射中。
  她激动地扬起笑意,将昭音的帮助抛之脑后,暗叹自己果然是个奇才,可刚打算高声庆贺,手肘后伸,却触到一片柔软,颜昭音一怔,下意识后退半步。
  天色越沉,一阵秋风猛地吹过,拂起簌簌落叶,却也伴随下冰凉雨水,来得颇急,哗啦啦浇在几人身上。
  南枝慌乱捂住脑袋,庆贺的话被迫咽下,转而道:“到院子避会雨。”
  三人一股脑跑进了宅院中,站在屋内拧着湿透的衣裳。
  颜昭音被淋透了,又因是秋日,衣裳宽大,为着游玩,穿了身偏浅色的粉群,雨水一浇,便沁透一片,粘连在人身上,露出窈窕的身形。
  南枝拧着袖口,滴答落了满地的雨水,转首见着颜昭音渐透的身形,目光又落在她胸口,微微发亮,惊叹道:“昭音你——”
  尚未说完,颜昭音蓦然捂住胸口,双颊通红,径直瞪向她道:“不许乱看。”
  南枝眸光却难以移开:“昭音你原来这么……咳,为什么我以往都没瞧见过,怪不得你穿这么宽大的衣裳,原是害怕被人看出来,都是女子怕什么。”
  颜昭音似是受了什么刺激,眼圈一红,蓄满晶莹泪水,带着哭腔道:“你、你……我讨厌你。”说着,不顾外面大雨倾盆,捂住湿透的衣裳,径直跑了出去。
  南枝愣了瞬,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了眼王凝欢,不解道:“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王凝欢看向昭音在雨幕中渐渐消失的身影,脸颊水珠顺着一路淌进脖颈,沉默许久才道:“几年前昭音换衣时不慎被外男瞧见过。”
  越过豆蔻年华,姑娘家的身形就如同抽芽柳条般生长,该生出的隔月就极鲜目,稍一动作大些,有些波澜就会被瞧得一清二楚,颜昭音喜欢马球,箭术,次次在比试中夺魁,混在年纪轻的男子堆里,投向她的视线就容易携着恶意。
  有次打完马球,她黏得全身是汗,实在没忍住就在这马球附近院落里换衣,却意外被一外男撞见,不仅瞧光了身子,还被那男子在外编排,当成谈资,甚至私下传成图册,流到了她手里。
  从那以后,昭音便再也不打马球,避开所有剧烈动作,垂首缩肩,做一蹑手蹑脚的贵女。
  南枝听着,眉尖紧皱着,声线浮起了怒意道:“那人是谁?昭音是郡主,怎能轻易被编排?柔容殿下怎能放任这种宵小编排昭音!”
  王凝欢垂眸,过了许久才颤着眼睫道:“是我胞弟。”
  南枝怔了怔,许久未曾张唇。
  因是女子,被看光身子本就是桩丑闻,若传扬出去,恐怕往后只能嫁给这男子,因而对那流言只能视若无睹,又因是王凝欢的亲弟弟,昭音终究不忍,只能一人咽下,谁也不说。
  ——
  扬州柳家员外刚中风没几日,与其结亲的沈家就递了休书给新妇,半点不留情面地将人送回了柳府,惹得城内议论纷纷。
  沈言灯坐在堂前,修长指节持笔墨缓缓勾勒绘面,半刻后素白纸面就现出了一活灵活现的美人图。
  他搁下笔墨,垂睫静看了会,忽而捻起纸张缓慢置于烛火上。
  昏黄烛火幽幽燃到美人面上,炙出一片黑烟。
  指尖松开,灰烬飘扬在地上,化作碎粉。
  沈言灯垂目,瞥了眼那桌案上的休书,扯唇冷笑了声。
  他要的是人,而不是一冷冰冰的画。
  门外有人匆匆而入禀告道:“公子,今日扬州城里来了个名为方木的女子,给衙里递了不少银子。”
  沈言灯眉尖轻皱,半晌后回忆起来,这方木不过是一布坊奴婢,南枝心善给她赎了身,两人关系匪浅,常聚在一处,此后不久这奴婢便离了扬州,流连各地做生意,似是赚了银钱,还与江南这些地方的官员有些交情,倒真有暗中留下南枝的本事。
  他竟把她给忘了,这奴婢可是南枝离了扬州后唯一可能去寻的人。
  ——
  衣锦还乡最紧要的是什么?
  自然是狠狠打一些人的脸。
  布坊门外,方木身后跟着十几个雇来的打手,各个身强体壮,体型彪悍,走一步地三颤,哐当砸开了布坊大门。
  屋内小厮正揉着眼睛,准备开门迎客,抬眸却对上了一被十几个大汉围绕的女子,他呆呆张着唇道:“你你是谁?”
  方木扫视一圈,身后打手颇有眼色地递上椅子,她当成自家后院似的散漫坐下,翘着二郎腿道:“给我砸。”
  那些打手得了令,四散开来,抄起一物就往地上摔打,全然不顾价值几何,又是何物。
  小厮惨白着脸,尖叫了几声后见力量悬殊,忙撒腿跑到后院去寻掌柜。
  待小厮带着掌柜回来,布坊内早已一片狼藉,满地残布,方木仍泰然坐在椅上,打了个哈欠地看着眼前这幕,宛如看戏般悠闲。
  掌柜本还惊惶以为是仇家,可半晌后又认出了她,瞪大眼睛道:“你!你是方木!贱婢,你居然敢派人砸我的店!真是没王法了!”说着,他瞥了眼打手,推搡着身旁小厮,催促道:“快去报官!”
  方木冷笑,从袖口掏出几叠银票,雪花似的飘在地上:“继续砸。”
  “砸了多少我都赔。”说着,又慢悠悠地走到掌柜身旁,尾音上扬,带着点点笑意道:“我既敢砸了你的店,你当我傻吗,忘了打点官府?”
  “今日我不光要砸店,连你,我都要打。”
  她穿了身素面长袍,立身站着,透着飒爽英气,又抬手一挥,笑着道:“别打脸,最好就人瞧不出来外伤。记得卖力些,到时工钱翻倍。”
  打手听着,一哄而上,将掌柜围在中央,拳头啪嗒嗒落下,钻挑着不起眼的地方使力。
  这些打手可是她专程花高价找来的,手法刁钻,不会要了人的命,又瞧不出什么明显外伤,可往后至少得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起不来。
  平日她虽抠搜了些,该省省该花花。
  掌柜杀猪般的哀嚎声从拳头缝里传出来,回荡在房内,小厮吓得满脸惨白,见着势头不对,咽咽口水慌乱朝外逃命去。
  方木没管那小厮,扬州整地的官府她都拿银钱打点过了,今日绝不会有一个捕快到这地来,也会有人管这掌柜。
  掌柜从哭喊到了求饶,最后转化成了一句句咒骂:“你这白眼狼,当初是谁将你从乞丐堆带出来,给了你一口饭吃?要不是我,你能活到今日!吃里扒外,恩将仇报,旁人给你点银钱,就将你诓跑了!贱婢!怨不得你自小没爹没娘!”
  方木扯着唇角,面上扬起嗤笑,他诓着她签了奴契,吃的是隔夜馊了的冷饭,穿的是散下脏布做的旧衣,住的是布坊角落,但凡落单了或是他饮酒了,就要被他堵在角落里,用肥腻的指尖掐她。
  若不是被南枝救出去,只怕她早已被转卖旁人,亦或被吞吃个干净。
  她神色自若,用手背轻轻拭过眼角,转身又是平静的姿态。
  可这边打手刚结束,掌柜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再没力气咒骂,门外就走进了一人。
  方木挑眉,微有些讶异道:“沈公子?”
  沈言灯瞥了眼房内场景,却又淡淡敛回眸光,露出浅薄笑意朝她道:“方姑娘。”
  方木兴味看他:“怎么?你过来是有何事?”
  沈言灯笑笑,倒也直接与她开门见山道:“前几日柳家闹出了一桩错案,一个不知从何地来的女子假称是柳家女儿,将南枝赶出了扬州,如今真相大白,这女子满口谎言,原是假冒身份的赝品。”
  “只是南枝如今不知下落,我便想着方姑娘这些年流连于各地,不知可有听闻过南枝的消息?”
  “你要寻南枝?”她做出惊讶的神情:“可如今你已成婚另娶,此刻再寻南枝只怕于理不合。”
  “我与南枝自幼相伴长大,怎会另娶旁人?早早让人写了休书,与那冒牌货再无半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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