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方木不动声色地扫视他一圈,沈言灯此人表里不一,满腹算计,冷漠狠辣,却仍在面上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假样,当初她被掌柜打骂,奄奄一息时,他冷眼旁观就算了,还令小厮将她挪远些,莫要脏了他脚下的路,转而南枝要帮她时,这人又是一幅关切怜悯的姿态。
  她掩下心尖怀疑,只笑道:“我这些年辗转各地,鲜少停留,怎可能那么巧合碰上了南枝,沈公子还是再去问问旁人吧。”
  沈言灯面露遗憾,可颇为识趣地没再继续纠缠,理解道:“若是姑娘知晓了南枝的消息,还望立刻告诉我,柳夫人因着担忧她,已连生了好几场病,整日以泪洗面,瞧着姑娘在忙,我就不叨扰了。”说着,他微微颔首,一派温润和雅的姿态,转身带着人离开这处。
  可待走到了门外,他的神色却蓦然冷下来,眸光泄出阴沉,沉声吩咐道:“派人盯紧她,有什么异样立刻回禀。”
  第41章 入京她在京城
  牢内,四下皆暗,唯有一盏幽灯映出清浅光亮。
  正中心的木架上,男子手脚皆被铁链束缚起,奄奄一息地喘着,满身入骨鞭痕,粘稠的血滴顺着下颌滴答落着,透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味,蜿蜒着染污整片地面。
  几步外,陈涿身着玄袍,面色冷暗,漫不经心地垂睫,出神地想着什么。
  一旁守卫端起铜盆,里面盛着还在沸腾的,冒着滚烫热气的沸水,哗啦猛地浇在那犯人身上,只顷刻,那犯人犹如“起死回生”般,瞪大眼睛,浑身痉挛着,指尖扭曲地哆嗦着,双颊快涨成了猪肝色,肌肤没一块好皮,处处冒出被烫坏的水泡。
  犯人抬起脑袋,又恨又惧地盯着暗处,喘息声变得粗重且短促,却因痛得狰狞说不出一句求饶的话。
  喉间发出嘶哑又破碎的声响回荡在屋内。
  陈涿终于抬眸,起身行至他身前,眸光阴冷,透出些掩在表面下的戾气,抬手径直掐住他的脖颈,如玉般的指节用力压在水泡和鞭痕交杂的伤口上,指尖泛白,血水顺着指缝淌下,冷声道:“东西在哪?”
  犯人牙床都在颤抖,呼吸慢慢被挤压,艰难地吐出字句道:“我、我不知道,饶过、过我……”
  陈涿神色隐隐有些不耐,指尖力道又紧了些,刚准备开口,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文匆匆进来禀告道:“大人,夫人来了。”
  他眼睫轻颤,僵滞了瞬,淡淡道:“这里血腥味重,别让她靠近。你带她去屋内歇息,就说我马上便过去。”
  白文应声退下。
  陈涿松开犯人,到一旁瓷盆内净手,血丝很快漂浮到水面,他静看着血色,又吩咐道:“既问不出,便不用留了。”
  ——
  院中秋风飘飘,裹挟着凉风吹进廊前。
  泛黄落叶滚落在地上,被雨水啪嗒浇透全身。
  陈涿脚步匆匆,径直进门就见南枝半趴在桌案上,拿着掌心大小的摆件把玩着,正散漫地想着什么。
  他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些,看着她发尾微湿,衣袖上也泛起濡湿的痕迹,动作放缓走近道:“怎么衣裳湿了?方才淋雨了?”
  南枝被唤回了神,抬起眼皮看他,又耷拉下去道:“刚才从京郊过来,不小心淋了一点。”
  陈涿看着她恹恹没精神的模样,眉心轻皱:“秋日风凉,先回府将衣裳换了,以免起风寒。”
  南枝直起腰身,没精打采道:“不想动。”说着,她站起身,转而走到屋内小塌上,懒洋洋地躺了下去,眸光呆愣地盯着房梁。
  陈涿微微抿唇,只觉她有些不对劲,走上前探手轻抚过她的额头,见着无恙便拉起床上被褥搭在她身上:“今日去京郊做什么?”
  “打了会马球。”
  陈涿眉梢轻挑,起身先将房门和窗关上,四下瞬间暗了些,又走到她面前道:“将衣裳脱了。”
  南枝提起了精神,睁大眼睛,双手护住胸前,满眼防备地瞪他:“青天白日的,还是在外面,你要做什么?”
  他俯身,将她沾着灰泥和雨水的绣花鞋褪下,抬目问道:“腿上不疼?”
  南枝反应过来,从鼻尖满含怀疑地轻哼一声,又颇为谨慎盯着他道:“我晚上回去自己上药。”
  “那也得将外裳脱了,穿着湿衣裳睡容易起热。”他直接将人拉起来,俯身去解腰带,将尚未干透的衣裳扯下,随意扔到地上,摸着里衣见是干的,就任由她将自己推开。
  南枝捏着被角,往被褥里一躺着,这屋的小塌忒硬了些,被褥又是凉的,她半分困意都没有,转眸看向陈涿,眨了眨眼道:“我一个人睡不着。”
  陈涿毫不意外,将绣着银鹤的玄衣外裳脱下,刚上塌躺着,臂弯就攀上了两只冰凉的手,带着秋雨的气息,像被雨水打得颤动的花苞,清新又透出馨香,似有若无地绕在鼻尖。
  很快,花苞开始得寸进尺,缠在他身上,吸取所有热意。
  他微微垂首,见着她仍半分困意都没有,眸光稍暗,问道:“今日雨势这般大,怎地想着来这了?”
  从京郊进城,先途径陈府,才能到府衙。
  照她那嫌麻烦的性子,怎可能在这种雨天来寻他。
  南枝眼珠转了转,含糊道:“雨下太大,担忧你没带雨具,特意过来看你。”
  骗子。
  陈涿轻嗤了声,半点不信,府衙偌大,怎可能没有伞,她淋成这般才像是没带伞的模样。
  南枝仰首,用晶亮双眸径直盯向他道:“陈涿,你认识王国公府的小公子吗?”
  他微眯起眼,缓缓道:“怎么?你今日是与他一道打的马球?”
  “当然不是。”南枝满脸莫名其妙,不明他怎么联系到一块的,想了想又道:“我就是好奇,你与他相熟吗?”
  “不熟。”
  陈涿垂眸看她一眼,抿了抿唇,又道:“王国公家上有三个庶子,下唯有他一嫡子,家中纵容骄宠,至今仍未科考,想来是已打算承了国公的荫蔽,我唯有宴上与他见过几面,是个被惯坏的。”
  南枝轻轻“嗯”了声,缩在他身旁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他又试探问道:“他惹你不快了?”
  “没有。”南枝缩着脑袋,闷闷道:“我惹昭音不高兴了。”
  陈涿轻叹了声,他接触政务得早,身旁人也大多因利益相聚相散,即便有人倒戈叛离,背后捅他一刀也不会过心,倒真不大明白这种姑娘家间的情谊。
  他沉默了会,问道:“是因着什么事,还是说话起了冲突?”
  南枝犹豫道:“说话。”
  陈涿学着她的语气,音调变柔道:“南枝这么善良大方,聪明机智的人,怎么可能会说很凶的话?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才闹了不快?”
  南枝点头“嗯”了声。
  “既是因为事,那就去寻事情的由头,因为人,那就去解决……”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轻咳了声,改口道:“那就去寻矛盾。”
  南枝想着,眉尖郁色稍稍化解了些,唇角又扬起浅浅笑意,带着些依赖意味地向他凑近,轻声道:“我困了。”
  陈涿落在腰间的手紧了些,垂睫道:“睡吧。”
  ——
  扬州城内,也起了濛濛细雨,浇在墨瓦弯桥上。
  那张图纸上绘的样式还真不好寻,构色大胆鲜艳又极贵重,方木拿着在扬州城里铺子问了一圈,却仍没问到头绪。
  直到只剩下柳家名下的铺子。
  方木在外徘徊许久,才抬脚走进,绕过向她堆笑的小厮,径直走向柜前,屈指轻敲道:“掌柜,有事问你。”说着,从袖口掏出个银袋扔到他身上。
  掌柜掂了掂分量,嘴角瞬间扬起笑道:“姑娘有何事,尽管吩咐?”
  方木四下看了圈,警惕地将袖口图纸拿出,摊开到他面前问道:“我有一妹妹以往在扬州买了几件首饰,不慎被跌坏了,很是难过,便拖我在扬州寻寻。你瞧瞧,见过这种首饰的样式吗?”
  掌柜打量着,皱眉沉思了会,做出为难困顿的模样道:“看着到时有些熟悉,姑娘可否将这图纸给我好生端详,再到内屋与库房首饰比对一番,这般单看,还真不好辨认。”
  方木犹豫了瞬,还是将图纸递给他道:“拿去吧。”
  掌柜接过,小心翼翼地拿着到了内屋,俯身将图纸递给饮茶的男子。
  “这是那位方姑娘送来的图纸,公子请看。”
  这几日监看方木的侍卫见着其行踪诡异,当即回禀给沈言灯。而沈言灯前几日刚帮着郑氏接手了柳家,如今自是对柳家名下各铺畅通无阻。
  得了消息,便驱了马车从后门率先而入。
  他接过图纸,随意打量了眼,眸光却慢慢定格住,现出激动欣喜的情绪。
  南枝的画是自幼与他学的,每一笔触与他相似,又因她不喜繁琐,常只简单勾勒几笔得其神韵就草草停笔,画风他再熟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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