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敲门声传来,r走到门口,拉开了一道门缝。门外是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r记得他,在直升机刚刚降落在停机坪上时,这个男人就等在机舱外。
“r小姐,很高兴看到您已经醒来了,我受命来告诉您半个小时以后用餐。房间里的衣服是为您准备的,半个小时以后我会来接您。”
r点点头,合上了门。
r回过头,看到了桌上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五彩缤纷的鲜花。她走到鲜花旁边,低下头,在花蕊上深吸了一口。
艳丽的颜色和芳香的气味,对她来说无疑是奢侈品。
房间的正中间摆着一个木质衣架,衣架上挂满了衣服。她随手翻着上面的衣服,从礼裙到战斗服,还有皮衣和牛仔裤,几乎是穷尽了她的想象。
她的余光看到了镜子里被浅蓝色手术服包裹的自己,她站在镜子面前,脱掉手术服,看着裹满了白色绷带的身体。
她想起了那个阴暗潮湿的铁皮盒子,想起了发着叮铃铃响声的金属链鞭。她不禁颤抖了几下,抱紧了手臂。
阳光照在了她赤裸的脚上,把她的脚背照得发烫。她低下头,看着那块光斑,看着她的脚掌,也看着松软的地毯。
她的脚指甲被修剪过了。她抬起手,她的手指甲也是一样整齐。
暂时安全吗?至少她离开了那个铁盒子。她想起了那个救她出来的女人,那个突击者。她的心里爬满了疑惑。
她从衣架上拿下一件有拉链的运动衫穿在了身上,脚上踩了一双舒服的运动鞋。
敲门声传来,“r小姐。”
她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叫我r就可以。”她拉开门,对男人说。
“好的,r小姐。”
r别了别嘴,跟在男人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又迈下了铺着厚重地毯的台阶,来到了一个灯光昏暗的开阔空间。
老式留声机里播放着悠扬的音乐,环形的开放式厨房里,几位厨师在里面埋头忙碌。
一个女人坐在一张正方形的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摆在窗前,桌上摆着两套发着水晶亮光的餐具和酒杯。
桌前的女人看到r走来,抬起头,冰冷的眼睛里融化出了笑意。湖蓝色的西装包裹着她的身体,黑色的头发扎起在脑后。
穿着燕尾服男人为r拉开了女人对面的椅子。r看向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左手扶上了椅背。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向后退了一步,松开了椅子。
r握着椅背,坐进了椅子里。
对面的女人把她的动作收在了眼底。
r盯着对面的女人,她留意到对面女人放在桌上的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已经失去光泽的铜制指环。
“是你救我出来的?”r问。
女人笑着点了点头。
“为什么?”r追问。
女人垂下眼睛,目光落在了摆在她们中间的面包篮上。
r也垂下了目光,看着面包篮里精致的面包。悠扬的音乐飘在空气里,混合着面包们发出的,近乎欺诈的诱人香气。r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
“先吃晚饭怎么样?”女人抬起头,看着r说。
r向后靠坐在了椅子上,仿佛面包篮是危险的炸弹一般。
四目相对。
r笃信,她们完全相同。她们都是长着獠牙的野兽,她们都恰好披着人类的外衣,而外衣上又恰好缀着不多不少的教养。
而人类,人类在她们的眼里既可爱又可笑。
“为什么要惩罚你自己?”女人说着,拿起了面包篮里的一块面包,掰开,在油醋汁里沾了沾,放进了嘴里。
为什么要惩罚你自己。
为什么你无法为如此愚蠢,如此残暴,如此自负,如此自私的人类负责,却要因为如此愚蠢,如此残暴,如此自负,如此自私的人类,而背负原罪。
为什么要惩罚你自己?
r留意到了女人右手食指上因为练习射击而留下的的茧。
她们都是野兽,她无比笃信这一点。
穿着燕尾服的男人走过来,背着左手,右握着深绿色的酒瓶。金黄的酒被倒进明亮的高脚杯里,酒瓶被放在了桌上。
女人拿起了酒杯,直视着r的眼睛。
r也拿起了酒杯。
两个杯肚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们抬起杯子,看着对方的眼睛,各自喝了一小口。
“喜欢吗?”女人问。
她直视着她,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
r放下酒杯,点了点头。
女人勾起嘴角笑了笑,“专门为你准备的。”
r看向了酒标,繁复的花体字旁,写着“1993”这个数字。
“九三年虽然不是沙兹堡最好的年份,但对于你我都意义非凡。”
r抬起头,警觉地看着对面的女人,“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女人笑了笑,“我从来不邀请陌生人做客。”
“那我应该知道你是谁吗?”
女人笑了笑,没有回答问题。
穿着燕尾服的男人走来,两只盘子被分别放在了她们面前的餐盘上。
r低头看着盘子,飘着几滴绿色的奶油汁的中心,晶莹透亮的鲑鱼子铺成了一个红色的圆形底座,上面是一条去壳的虾,虾身上铺着一层鲟鱼籽酱。
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仔细地介绍着盘子里的东西,r心不在焉地听着。介绍完毕,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微微躬身,然后走开了。
“如果你跟他们一样是来找姜然的,那我真是爱莫能助,我既没有把她藏起来,也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r说。
“姜然。”女人若有所思地复述着这个名字,拿起两侧的刀叉,从虾身上切下来一小块肉。
“我不在乎她,也对她没兴趣。”女人说着,用叉子插着被切下来的那一小块,在香草奶油浓汤里沾了沾。
r看着女人的动作,问:“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女人又用刀刃舀起一小块鲟鱼子,抹在了被叉起的那一小块沾了酱的虾肉上,然后伸到了r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对你比较感兴趣。”
riesling看着叉子上的食物,又看了看对面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眼睛里用温和的笔触写满了侵略和占有,这双眼睛仿佛在告诉r,她能做的只有顺从。
假如她现在命令她张开嘴,她就应该按照命令张开嘴。
假如她现在命令她站起身,她就应该按照命令站起身。
假如她现在命令她向前走,她就应该按照命令向前走。
于是,她张开嘴,看着女人的眼睛,吃下了叉子上的食物。
鲟鱼子在嘴巴里像烟花一样爆裂开来,包裹着甜味十足的虾肉,奇妙的味觉体验像海浪一样拍打着她的味蕾。
她的心突然变得柔软了起来。她垂下了眼睛。想要流泪。或许是因为这里井然的秩序,或许是因为这里好闻的味道,又或许是因为吃到被精心烹调的食物。她的情绪和她自己都变得极为易碎。
女人从r身上收回视线,又从虾身上切下一小块虾肉,送进了自己的嘴里,慢吞吞地咀嚼着。
“你想让我做什么?”r问。
“你有什么急事要去做吗?”女人笑着问。
r皱了皱眉,低头看着盘子,拿起了盘子两边的刀叉。
精心烹调的食物轮番上桌。而她们之间的话题,从来没有离开过食物本身。
甜品上了桌,r拿起甜品勺,戳开了盘子里青绿色的雪芭。
穿着燕尾服的男人跟厨师团队一起离开,门被轻轻合上,这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为什么救我出来?”
“我已经说过了,因为我对你很感兴趣。”
“哪个我?”
女人笑了笑,拿出一只黑色防水袋,放在了她面前。
r皱着眉,打开了防水袋,里面是她的护照。
“为什么要来阿里米尔?”
r轻笑了一声,“我的理由跟所有人都一样。”
“什么理由?”
“自杀。”r看着女人的眼睛说。
“我很喜欢你,你知道的。”
“为什么?因为我死的愿望大于活下去的愿望?”
“我这样说是希望你不要自杀。”
r看着女人的眼睛,“你是那种人对吗?”
“哪种?”
“那种以为爱能救人的人。”
女人笑着摆了摆手,“有时候我也想要接受一些,怎么说呢,较为实验性的观点。”
“你说的时候一点都不可信。”
“但我说的是真话,”女人说,“我很喜欢你。”
“你把我救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当然不是。”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我想让你去做我们都相信的事情,”女人看着她的眼睛,微微扬了扬下巴,“我想让你成为我的牙齿,我想让你为我咀嚼罪人。”
r直视着女人的眼睛,她的眼睛宛如一片结冰的湖,“你是真正的撒旦,对不对?”